雷子健：巨鲸搁槟受欺凌

1931 年初春，槟榔屿美湖（Gertak Sanggul）外海格外安静。晨雾尚未散尽，渔村依旧在朦胧之中。几名渔民正照常撑著竹篙探入浅滩，准备出海，忽而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水里有怪物！"只见海面上波涛骤起，一道巨影缓缓浮出水面。那是一头灰白相间的庞然大物，背脊隆起如山，水柱喷起直冲椰树梢头。直到阳光照射在那灰滑的皮肤上，才有人喊出声音，那是一头鲸鱼！

渔民面面相觑："大海里的鱼，怎会游到这里来？"美湖濒临大海，四野荒凉。此地在槟榔屿西南端的公芭（Teluk Kumbar）附近，相距五六英里。那时道路尚未修筑，步行需两小时；若乘舢板沿海湾而行，大约一小时可达。美湖外海有座小岛，名叫"葫芦屿"（Pulau Kendi），与马六甲海峡的洋流相通。

那是3月12日周四的早晨。葫芦屿沙滩旁忽然浮现一座"小岛"，形状陌生，令村民惊奇。近看才知，那座"岛"竟是一头搁浅的巨鲸。有人说它是误入浅湾的迷途者，也有人低声道："是吉兆，象征海运昌盛。"消息很快传遍全槟榔屿："美湖出现鲸鱼！"

三天之内，从周四到周六，沿海人潮汹涌。有人包船，只为远远一观那庞然生灵；也有人从浮罗山背（Balik Pulau）翻山越岭而来，只求目睹深海巨客一面。起初，许多人仍不信真有鲸鱼上岸。直到几名胆大的渔民划舢板围绕观测，亲眼看见那生物的首尾，头部巨大，体长五六十尺，与抹香鲸或小须鲸无异，众人才信服。

至于鲸鱼为何出现在此地，众说纷纭。有人推测它游得太近葫芦屿，退潮时水位骤降，被困浅滩。那鲸尾平铺海面，形似双燕，通体灰亮。渔民估量其身重数万斤，换算下来，少说也有数吨之巨。美湖村中华巫杂居，有人称这头鲸为Kramat（圣灵），村民叮嘱孩童远离，也无人敢伤。警方闻讯赶到，只在岸边维持秩序，未采取任何行动。

然而，传言渐起：有人暗地以鱼叉刺鲸。奇的是，鲸体坚若铁皮，刀刺不入。更有人戏登其背，甚至在背上跳跃，巨鲸也不为所动，喷水如故。可惜，人心终有不测，有人改从鲸尾下手，利器入肉，海面顿时染红。渔民说，那尾伤流出的血足有三斗（30公升）之多。

消息传开，都说巨鲸已死去。到了周六下午，美湖渔民看不下去，纷纷放下手中活计，齐聚葫芦屿岸边，数百人一同下水，用竹篙与木桨推扶鲸身。有人喊："快！再往前一点！"鲸身缓缓移动，水花溅起，像在挣扎，也像在呼吸。终于，当浪头再一次拍上鲸鱼的身躯，那庞然大物竟微微一摆尾，顺势随潮而去。

目送巨鲸回归大海，只见灰影逐渐远去，没入洋流深处。那一刻，海面又恢复平静，只剩咸风与浪声，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巨鲸惊现美湖，巨鲸出现槟榔屿水域不止美湖这一次，在巨鲸美湖搁浅之前几年，也曾有鲸鱼在峇都丁宜（Batu Ferringhi）搁滩，只是当时媒体没有什么报道。

在马来西亚海域曾目击或记录到各种鲸鱼，包括布氏鲸 (Bryde's whales)、座头鲸 (humpback whales) 、抹香鲸（Sperm whale）和塞鲸 (sei whales)等。尤其布氏鲸在沙巴、砂拉越，甚至半岛被观察到的次数都在增加。塞鲸则在砂拉越、雪兰莪的加釐岛等（Pulau Carey）出现。

1972年在雪兰莪滨海区的新港（Tanjung Layang）便有一头大布氏鲸搁滩引起轰动，数千至上万人老远来看发出恶臭的巨鲸尸骸，甚至有人偷偷割下一小片鳍作纪念！那个年代，还没有几个人看过鲸鱼，这么一头55尺长、直径20尺、约莫10吨重的巨鲸怎会在本地搁滩？这头巨鲸背部有一个大伤口，警方相信，巨鲸很可能是在印度洋被炮舰击中而死，并随著浪流漂移到马六甲海峡，最终被冲上雪兰莪的新港岸边。

一时之间，发现巨鲸尸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瓜拉冷岳冷县。双溪比力（Sungai Pelek）兽医林志强当年是中四生，那天在万津参加校际运动会，回程经过新港听闻有巨鲸搁浅，大家兴冲冲赶去看巨鲸凑热闹。据林志强告知，巨鲸可能死去不久，不觉得特别恶臭，也没有太多人围观，包括他们在内仅仅30人。

横躺的巨鲸尸骸高12尺。马来报称，事发当天下午已有超过2000人前来围观巨鲸，他们顶著恶臭、脚踏污泥，只为亲眼目睹巨鲸。有中文报更指数日以来人山人海超过一万人，闻风而来者除了邻近的万津、雪邦、双溪比力、丹绒士拔，甚至还有远自巴生与吉隆坡，他们无不啧啧称奇。

马来亚大学动物系主任当时判断巨鲸属布氏鲸类，分布在热带、亚热带、部分的温带水域。巨鲸尸骸如何处置亦是大问题，吉隆坡博物馆欲把鲸骨制成标本展览，却苦于不知如何下手，有人建议就地掩埋巨鲸尸骸，也有人建议把巨鲸尸骸拖回海中，最终巨鲸尸骸被当局以火药炸碎了结。

最早关于鲸鱼搁浅见报的新闻，或是1892年在马六甲以南约30公里的昔峇都（Sebatu）搁滩。根据英文《海峡时报》，这条"体型巨大的鱼"被发现时长达44英尺（13.4米），并且"散发著令人作呕的气味，体内充满了腐烂产生的气体"。遇到这头鲸鱼的当地人表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报道称，来自印尼明古连群岛（ Bengkalis）的水手，在他们最近一次前往麻坡的航程中先看见巨鲸。

这显然是一头雄性鲸鱼，已死去数日。据说，这头鲸鱼大约八天前搁浅。这头巨鲸被确认为蓝鲸（blue whale），属于须鲸类，其骨架后来长期陈列于新加坡莱佛士博物馆（Raffles Museum）展出。后来的后来，1974 年莱佛士博物馆把这鲸鱼骨架赠予马来西亚国家博物馆。

在马来西亚，无论搁浅的鲸类是被发现时仍然存活或已死亡，此类事件都不罕见。2022年砂拉越马来西亚大学研究并记录了马来半岛九个州、纳闽、沙巴与砂拉越的搁浅案例，共识别出12种鲸、11种海豚，以及一种鼠海豚（porpoise）。论文报告了10种已知的死亡原因，但仍有112起搁浅死因不明。其中沙巴的活体搁浅数量最高，共有四起。

好玩是，在沙巴东海岸的海民口述里：鲸鱼搁浅等同海啸警示，有人把鲸鱼搁浅解读为海底变化、"大海不安分"的预警，包括2004年亚齐（Aceh）地震引发印度洋海啸，马来西亚也是受害国有68人遇难。有人宣称海啸前沙巴斗湖（Tawau）曾有鲸鱼搁浅示警，可是那段时间斗湖明明没有出现鲸鱼，换言之鲸鱼预警又是恶作剧？

话说回来，鲸鱼预警一说，仅仅为非官方的民间解释，而非科学或机构认可的提前警示。这种叙事逻辑其实来自 "海巫师"（Bomoh Laut 或 Pawang Laut ）那种传统海民思维： "海洋大型动物感到不寻常时会靠岸避难"。巴瑶（Bajau ）与苏禄（ Suluk ）海民圈也有 "大海兽能提前感地动"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