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以后,身在异乡才恍然大悟,原来台湾人口中的树薯就是木薯。
马来半岛华人习惯称它:mù shǔ (汉语拼音)或Ubi Kayu(马来文)。乍看外表和巴刹的山药一个样,不仔细看还真的不容易分辨,以前并不流行吃新鲜山药,要嘛只有中药房干燥淮山片,这样自然不会有张冠李戴的问题。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吃木薯有风,脚容易抽筋,老一辈人认为木薯是“寒凉”食物,会造成体内失衡,不宜吃。
另一个原因,生在多元文化国度,吃的界线壁垒分明“吃地瓜已经很落魄,再吃木薯会被瞧不起!”70年代社会,贫富差距悬殊,家里长辈对木薯有刻板印象,“连印度人都不爱”是南岛族人才吃的食物。

物换星移,无麸质健康食物
木薯是南岛族人重要的淀粉来源,不只如此,它与马铃薯、番薯并列世界重要主食之一,养育全球至少五亿人口,是非洲国家的日常粮食。台湾曾在60年代种植木薯,在食品加工、饲料需求量大,现在广受大家喜爱的珍珠、饼干类、粉条甚至国民小吃肉圆,树薯仍是重要的成分。
马来半岛西部一带是种植木薯大本营,从霹雳州一直延续到柔佛,80年代末期木薯被誉为健康食物,主要用在食品加工、饲料、工业用途,大量木薯粉制成糕点,近代不只马来人爱煮木薯糕,华人喜欢炸酥香木薯当点心,南岛族更喜欢取之发酵成木薯酒(Tapai ubi),但是未经加工有氰酸,必须去皮、煮熟或高温烤熟,确保充分加热毒性消失才可食用。
娘惹糕作法掳获人心
记忆中的味道一直停留在小时候的某一天,突然有人送来一大布袋现摘树薯,和著泥土黑麻麻,家人先是一愣,心里盘算该如何消化,有人无意间提起不如来做木薯糕!
正好家里远房亲戚是娘惹,父亲是福建人,母亲来自印尼爪哇,她不谙中文只说马来峇峇语,擅长烹食、刺绣,尤其承袭妈妈制作糕点的好手艺。见她将木薯去皮后切小段,把香兰叶结成束放入锅一起煮到熟透,口感软糯绵密,加椰子糖溶化后就是一碗消暑甜汤。另一三分之一取之锉成薄片,泡水防氧化,接著洗去多次淀粉再沥干,放入油锅里炸酥,足足有二大竹篓,众人见状欣喜,一人抓一把,不久便篓去木薯空,抢不到的人唯有跺脚兴叹。
讲到这里,突然想起娘惹炒参峇木薯叶也是一绝。
嫩叶和根茎一样,也含有氰苷(Cyanogenic glycosides),采撷洗净之后,用力搓揉直到流出黏稠汁液再入锅汆烫,消除苦味和降低毒性,另起锅将红葱头、泡软干辣椒和少许姜黄,炭火烘烤过的峇拉煎,放入石舂捣辗成泥再大火爆炒,光是一盘菜就可以扒两碗白饭,可谓杀手等级。南岛族还有许多种煮法,常见有咖哩木薯叶,注入椰奶当高汤,烫过的木薯叶下锅熬煮一会儿,最后调味再趁热洒上火炬姜即可起锅。

用铁油罐烤木薯糕,难忘风味
离开马来西亚后的最初几年,想念木薯糕却找不到食材可做,心里老念著黄澄澄,Q软棉密,尤其以外皮烤得恰恰焦香最美味。疫情期间穴居在家,邻居送来自家栽种木薯让我喜出望外,问他怎么吃?台湾人说“煮甜汤或者排骨汤都好”。
其实内心已有盘算。
记忆中返回老家古宅那一幕,一口气手磨百来斤木薯想起来觉得可怕。重点必须挤掉水份才是大工程,“千万别挤太干,烤出来的木薯糕才好吃”我记得娘惹一边场控一边不断叮咛,只留木薯渣再和入新鲜椰浆、低筋面粉混均;一种有点黏又不会太黏的手感就对了。一颗全蛋、融化奶油、糖可以选择椰子糖、亚达椰子糖或棕糖;娘惹家庭坚持非椰子糖不用是有原因的:一是增加椰香,二来增添色泽,椰子糖取自花穗内的汁液,用材火慢熬去除水份,最后剩下黏稠的糖,是慢性病患可食用的健康糖。
接下来才是考验功力,早期没有蛋糕模,不是人人买得起昂贵烤箱。大人们发挥巧思找来盛装食用油铁罐,裁剪成容器防沾黏,一旁起炉的炭火早已劈哩啪拉烧得红通通,大伙儿在油罐上铺一层香蕉叶,将拌匀的木薯泥倒入铺平,直接放在炭火上烤,由于铁罐受热速度快,过程必须小心翼翼控制炭火,太旺泼水降温,缓了就扇风助燃,二公升的容量计算,需不停翻动烤60分钟。
那一天,家里尽是木薯糕浓浓椰香味,我特别喜欢烤得微焦的外皮,吃得到炭香、椰子丝的口感:这时候嘴巴里木薯在跳舞,空气中弥漫庸懒炎热的午茶时光,疫情期间穴居日子我一一复刻当日滋味,幸福满分。

配合新书《东南亚饮食香料学》出版,作者将于8月1日和2日在吉隆坡,以及8月3日在槟城,各办一场分享会,有关详情可浏览作者脸书https://www.facebook.com/spices.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