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世纪末,婆罗洲的雨林依旧笼罩在晨雾与未知的阴影之中。传说,那片原始丛林中,住著一种奇特的红毛猩猩,这种婆罗洲常见的红毛猩猩,也即土著唤作的Mias或Orang Utan,眼神中带著与人类极为相似的温柔与好奇。
一艘从欧洲驶来的商船,在风暴中触礁。一位年轻的法国女子漂流至孤寂的海岸,昏迷之际,被几只通体赤褐、步履缓慢的猩猩抬入林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由藤蔓与枝叶编织的高巢里,像一座空中居所,随风摇曳,却异常安稳,身边还有数只巨大的红毛猩猩环绕。
那群红毛猩猩并未伤害她。相反,它们以水果与清泉喂养她,守护她免受毒蛇与野兽的侵扰。白昼时,红毛猩猩领她在林间行走,带她越过密不透光的树冠,看见雾海中沈睡的山峰。夜晚,红毛猩猩蜷缩在巢旁,仿佛守夜人般守护她的梦境。
其中,有一只雄性的巨猩格外引人注目,目光里却常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温情。它不像其他同伴那样只是安静守护,而是时常静静凝视著她,仿佛在聆听她心底的低语。每当她独自坐在藤巢边缘,对著远方无垠的丛林出神时,它都会走过来,缓缓伸出手臂,为她遮去午后炽烈的阳光。
它的眼睛深邃而忧郁,似乎藏著不属于野兽的心思。每当女子望向它时,总会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悸动,一种文明与野性的界限被模糊的感觉。它会为她采来最甜美的果实,会在风雨之夜用巨大的臂膀为她遮挡雨水。渐渐地,她仿佛能听懂它的低吟,那并非单纯的野兽吼声,而像是某种未被人类记载的语言。
夜晚,群星在热带天空闪烁。丛林中回荡著虫鸣与夜鸟的歌声。她躺在柔软的藤叶上,听见那只雄性猩猩低沈的呼吸声,就像丛林本身在守望。渐渐地,她不再将这片荒野视为囚笼,而是觉得自己被某种古老的、未经文明玷污的爱意环绕。

婆罗洲的雨林,在热浪与湿雾中颤动:原始、茂密、神秘,仿佛似一座无穷无尽的绿色迷宫。在这位法国女子的心中,恐惧渐渐让位于依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被命运安排来此,成为这群"温柔红毛猩猩族"的一员。
然而,丛林的平静终究被外来者打破。一队殖民探险者闯入这片森林,枪声震碎了鸟鸣。看到白人女子与那只巨猩相依而立,他们惊讶、恐惧,随即举枪瞄准。在混乱中,巨猩奋力护住女子的身躯,子弹却撕裂了它的血肉。临死前,它的眼神仍定格在她的脸上,那是近乎人类的情感,深沈、无法言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女子跪倒在血泊中,泪水与雨水混合,喃喃低语:"在这片荒野里,你才是真正的人。" 这样的故事在19世纪并不少见,它们并非写实,而是夹杂著殖民视野中的幻想。正如"美女与野兽"的童话故事,最早版本即源自 18 世纪法国作家,猩猩被拟人化,成了"温柔的野人"或"悲情的巨灵",女子则是文明世界的化身,在原始森林与野性之间摇摆。
巴黎和伦敦的读者无需远行,只需翻动书页,便能在烛光下经历一场文明与野性的交错梦境。然而现实中,婆罗洲的红毛猩猩并不会搭建巢穴收留人类,更不会因爱情而守护一名落难的探险者。但在那个浪漫主义与殖民想象交织的世纪,人们渴望这样的寓言:文明的边界在热带森林被打破,人与兽之间产生不可能的情感。或许正因如此,这些荒诞的叙事才被不断复制、放大,直到后来衍生出更著名的"美女与野兽"传说,尤其1933年被拍成电影的《金刚》(King Kong)。
后来,类似这样的故事被写入欧洲的探险杂志,成为殖民时代读者最痴迷的"丛林传奇"。而真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却再无人能分清。但当时读者不少信以为真,英国殖民地小说甚至出现"猩猩爱上欧洲女探险家"的桥段,带有《金刚》式的浪漫悲剧氛围。
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欧洲人对Orang Utan充满猎奇心,出现了不少"捕获奇遇"。1712年法国探险家 Jean-Baptiste Labat记述婆罗洲猩猩"会用木棍防御猎人",甚至"模仿人类饮酒动作"。1870年代,伦敦动物园展示一只来自婆罗洲的Orang Utan,宣传中称之"半人半猿的林中人",他们从砂拉越运来一只活体猩猩,展出时配上"探险队丛林追逐"的故事,完全虚构但极受欢迎。
Orang utan的马来语正统写法是Orang hutan,意为"森林之人",但欧洲人(主要是荷兰人、英国人)转写却记述成Orangutan 或 Orang Utan。笔者在一些欧洲资料看过还有Orang outan,Orang outang或Orang-utang,说明欧洲人不熟悉马来文语法,至于现在国际通用写法为Orang utan。
全球红毛猩猩仅仅栖息在婆罗洲与印尼的苏门答腊(苏岛),笔者到访过沙巴山打根的西必洛(Sepilok)人猿保育中心,实则就是红毛猩猩保育中心,旨在协助因伐木与种植活动,或是被非法捕捉而受伤及落单野生红毛猩猩幼崽重返森林。

山打根前国会议员冯杰荣告知,当今沙巴大森林已难觅野生红毛猩猩,即便有红毛猩猩也不会走出森林骚扰人类。随著印尼把首都从雅加达迁至加里曼丹,大片森林被开发,红毛猩猩四处逃窜,需穿越公路或村庄才能觅食。印尼新首都美其言是未来之城,实则是红毛猩猩的噩梦。
2019年3月,印尼苏岛一个自然保护区里,村民们在一棵菠萝蜜树下,发现了一头奄奄一息的猩猩和她的孩子。没有人知道是谁向"她"开了74枪,当她被村民偶然发现的时候,离她被气枪射伤可能已经过了一周,她的身上有74颗气枪子弹,锁骨被打碎了,四颗子弹射穿了她的左眼,两颗子弹射穿了她的右眼。她的身边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送去就医时已经不治。另外一头婆罗洲红毛猩猩,2018年则被130颗子弹射伤,最终悲惨死去。
前述法国女子的故事,看似是人与野性的命运邂逅,一个跨越物种的童话,然而现实从不如此温柔。在婆罗洲,真正的相遇往往伴随著流血的结局。1869年英国博物学家兼探险家A. R. Wallace出版了The Malay Archipelago(马来群岛),即细说他在婆罗洲猎捕红毛猩猩的血腥经历。
话说有一回,Wallace与两名年轻达雅族猎人结伴狩猎,在林间遇见一只大红毛猩猩。第一枪击中它的身体,但它仿佛毫发无损般猛地攀上最近的大树。他补射一枪,子弹击断了它的一只手臂,同时在躯干上撕开一道血口。达雅猎人扑上前,各擒住它的一只胳膊,岂料这头红毛猩猩虽已重伤,却仍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两人一齐拽向自己狰狞的面孔。两名猎人仓皇松手,闪向一旁躲避撕咬。Wallace怕它在怒极之下反扑,便抬枪瞄准它的胸口,子弹直穿心脏。红毛猩猩的手指僵硬地勾著树皮,片刻后才软绵绵地坠落下来。
根据资料,Wallace从婆罗洲(主要是砂拉越)带回了大约 20头红毛猩猩,其中10头是他亲手开枪射杀。还有一项研究称, 1854 年在婆罗洲15个月期间,Wallace轻而易举收集了 29 头红毛猩猩。殖民叙事中"野兽拯救白人女子"的画面,不过是浪漫化的幻象。现实中没有温柔骚动的红毛猩猩,有的只是红毛猩猩在雨林挣扎求生的悲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