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宝：投诉机制下的讨好心态

上一篇文章我谈了通过订立无法执行的规矩如何教坏学生。规矩之所以无法执行，是因为凭据不健全，站不住脚。这一篇继续谈老师教坏学生的另一种情况，就是有规矩，有充分的理由，但却错用“通融”。

通融是指不固守规矩，采取变通办法处理问题，给人方便。人怕麻烦，爱要求别人给予方便，但如果提出要求的理由不合理而得到方便，就表示是误解了通融，错用了通融。

设想某老师教导实验课，向学生说好不准缺席。班上学生100人，每人进行二实验，三人一组，整个过程需花十天完成。实验室空间小，档期少，不予以缺席者补课。但突然接到通知，学生甲近亲过世，须出席葬礼，但第二天有实验课，要求老师补课。老师允许甲在上第二堂课时二实验一并进行。

再假想一个比较复杂的例子。学生乙是国际生，同样突然对老师说第二天不能上实验课，因为母亲和弟弟明早飞抵国际机场，需去接机，还问该怎么办。如果学生懂事，就不会有这样的提问。这样的问题，老师也是很难回答的，不好说“你不能去”，毕竟不便干预别人的家事。但也不能说“去吧”，毕竟有自己工作上的规矩要遵守。

老师因此建议学生提交请假信，一切照既定程序办。如果校方批了请假信，那自有上头示下的解决方案，是予以补课，还是有关实验分数不计等等。但校方迅速回绝了请假信。

结果学生又倒回来问怎么办，一定要老师有个说法。老师说：“如果你要我说个人的立场，我会认为你应该以学习为先，等放学过后才去和家人会面。”但乙说：“我不是要去见家人，我是要去帮他们提行李，他们有六个大行李箱。”看，学生的口才未必比老师逊色。拒绝考虑把“接机”换成“见面”，这排除了其他的可行处理法，困境有时是自设的。

乙建议：“我能不能取同学的数据做实验报告交上？”老师说：“我在班上已说了，不能这样做。做实验的实际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没做实验而搬用别人的数据，这是不对的。”乙说：“但别的老师都容许我那样做”老师说：“我的做法不一定和其他老师的一样。我是很严格的，别的老师对你的好，你可以去享有，但不能因此要求我也必须有一样的做法。如果我允许你抄用别人的数据，我是在做著一个教育者不应该做的事。我明白你关心你的分数，我希望你也明白我作为老师有自己要做好的角色。”

乙再建议：“那么在其他天别的组做那个实验时，我加入他们的组行吗？”老师说：“不行。我早已说了，实验室空间小，档期少，你错失了安排给你的，就不会再有补课。”

乙说：“那我不是要丢分了吗？我也是需要去接机的。”老师说：“所以你必须自己做一个妥当的安排和明智的选择。”

有些人会认为该位老师的做法不灵活。但如果看老师如何处理学生甲的要求，这说法站不住脚。学生甲的例子虽短，但它有重要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不要单从学生乙的例子片面以为该老师完全不考虑特殊情况。

大爱老师也许认为该老师的立场太强硬了，理应多站在学生的立场想一想。其实要求学生自行做明智和担当的选择和谅解学生并不是相悖的。当一位老师有爱心却不懂得凭借理性采取一些让爱心难受的决定和行动，常常会行错误的教育。

许多人把“不答应”一概等同于“不通融”。是否通融，其实要看在合理的要求下有没有被规矩困死。答应学生甲补课是通融，不答应学生乙补课是因为缺乏通融的基础。

学生乙遇到的情况，其实是人生中经常会碰见的情况。“上课”是应该做的事，“接机”诚然并非是不应该做的事，但两者碰在一起，就只能取舍。学生不自行取舍，却把球踢给老师，如果不是精明地有意为之，就是不懂事。若是精明为之，很难开窍，装睡的人叫不醒。若是不懂事，这事倒是很好的成长教育教材。

有些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不对学生说：“你母亲已是个成人，难道自己不会搭车到旅馆、自己想办法搬运行李，你在课后才去旅馆会面不行吗？”或者“如果你母亲关心你的学习，她绝对不会容许你缺课去接机的。”你读不读得懂这文章，其实就看你是不是看得懂这一点。在随时会遭学生投诉的教学环境下，老师说话也不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虽然自认极有道理，还得时刻“顾及”对方的感受。

对话中提到其他老师容许让缺欠合理的理由缺席的学生加入别组或者抄用同学的数据，的确有这样“识嘟”的老师，对学生有求必应。这样做，既免了学生的纠缠，也让学生欢喜，少了被投诉的风险，学期末让学生填写的教学满意度调查问卷大概也不会有劣评。这样做，说是灵活处理、高效率，其实是典当了学生学习担当的机会。学生会以其他老师的做法（容许抄用别人的实验数据以及在空间小、档期少的种种限制下随意加入别的组合）为争取依据，正说明了有关做法已经起了不良的教育效果。

校方提供学生投诉的管道是尊重学生的表现，但学生对投诉管道的滥用常常造成老师做任何事都得先想想会不会让学生不高兴，这难免逐渐贬损老师的自尊。设立了投诉管道，却没有同时教育学生成熟的投诉态度，无法自行检验投诉理由是否成立，造成老师不敢一心为教育“摆正来做”、心存讨好心态、错用“通融”，结果就是教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