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容纳神圣，剑主张攻击。圣杯与剑看似两种不同的物体形态，实际上指涉两性互动中的伙伴关系统治关系。这是文化人类学者理安艾斯勒（Riane Eisler，1931-)在其畅销书《圣杯与剑：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未来》（The Chalice and the Blade：Ourhistory，ourfuture）所持的观点。
试图搅扰统治关系圣杯如女阴，剑如男阳；圣杯的意义在含纳、包容、覆盖，剑则主张攻击、穿刺、输赢。实际上，二元的对立分析非作者所欲也。作者提醒人们，圣杯文化沦陷以前，人类关系以伙伴而非统治为主，女体是神圣的象征，非贬抑与遮蔽的物件。于此，作者试图搅扰统治关系存在的必然。
女人的性与身体，在成为男性的战利品和所属物的时候，已然成为堕落与肉欲的象征。14世纪由天主教修士写的《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指明女性是戴罪之身，充满肉欲的意义，只适合用于繁殖，替男子繁衍子嗣。以此为猎杀女巫的理由。
借由宗教之口说出的迫害之言，自非特例。
然而，在这些性别化言语出现前的远古之时，旧石器及新时期时代的壁画，不乏赞颂女性生殖力量的轨迹。女阴及经血是神圣的象征，后者甚至用于献祭给万物之神。性与再生、宇宙间的神圣结合、春之祭礼的联系，是神圣的欢愉之本来面目。这本来面目之扭曲，主要是在以剑为象征的草原民族（如库尔干）大举入侵欧洲以后的事。
痛的文明取代了愉悦的传统，禁欲与理性挂钩。女神沦为男神配偶，在力量的对峙中，女性的力量处于劣势。希腊神话里的宙斯是有名的强暴者，女神雅典娜和希拉成为男权的喉舌，以预设男性的口吻屈服于男权。这些好斗而骁勇的女神，不过是另一个男神的镜像。在一段弑母的故事中，雅典娜甚至还放走了弑母的罪犯。而在以理性闻名的罗马城邦，女性的地位不亚于奴隶。
进化论所言物种争竞，互相攻击，淘汰弱者，取得胜负。成为统治者的吸引力如此强大，以致我们忽略成为伙伴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实际上，统治模式之被建构，与文明的流动、环境及气候的嬗变、社会秩序的整合等因素紧密相连，与人的本性无必然联系。
基督教实践了多种性教条，以痛苦取代愉悦，禁欲以侍奉神，来源已久。性念头阻碍救赎，压抑本性的恶与罪才是救赎之道。女性血秽，身体成为禁忌，阴性与堕落同义，不得展示于神圣场合。女体之被遮蔽可见一斑。
文字没有结局
我想到法国女性主义学者西苏（Helene Cixous，1937-）在〈美杜莎的笑〉中对女性自我书写的鼓励：“写你自己，必须让人听见你的身体；唯有将身体书写出来，丰沛的潜意识资源才得以涌现。
女性书写身体是执爽/愉悦（Jouissance）的表现，而愉悦是反击阳物逻各斯中心思维（phallogocentric，德希达语）的最佳办法，它打破了阳性思考的直线型、单一性和缺乏弹性的僵硬模式，能将女性的多元化无限延伸出来，并激发拥抱差异的开放性思维。”
这种阴性书写旨在展现女性特质，其特点之一是文字没有结局，而且无尽延伸，西苏相信唯有超越期待/预设才能展现女性特质，因为期待意味著设限。
此外，阴性书写摒弃句法规范，直指被压抑的幻想和潜意识，不追求单一意义，而应该让感觉尽情宣泄。借由执爽之举，重归女性愉悦，扭转被低估的身体尊严。在女性主义者手上，统治模式的终结是生气勃勃的战斗。
社会秩序的建构过于赞誉统治模式的优点，而在很多情况下，统治模式作为一种性别政治，充满人类理性中不应被容忍的两性差别待遇。在秩序的建构中，不稳定的因素被平面地压抑、攻击、剔除；挑战理性的愉悦与情感被质疑、被封存。在一个秩序森严的社会文化中，异质性不仅不被鼓励，还成为秩序的威胁。文明社会的权力监控往往以被委婉化的方式展现，貌似正当，实际比直接的霸道更加残忍。
艾斯勒的讨论主要集中于西方文明。东方文明的进程其实也有共通的纽带。在中国神话体系中，有地母意味的神祇为了被容纳入官僚神祇结构，多成为男神的配祀。就算如观音、妈祖等在传统文献中无关婚育的女神，都被惯于以母性及慈爱作为指称，符合世俗意义对女性性别身份的认可。在文献传统上未婚禁欲的观音，被称为“观音妈”，妈祖宫多以“慈”为名，女性必然母性及其内涵挂钩，在神界依然没有例外。
压制了两性认知
在各国民间文学中，借由女神之口说出的性别劝诫之言，更是层出不穷。女神俨然被父权收买，倒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学者研究，正统秩序边缘性神祇如狐仙、济公等纳入正统秩序的努力，显示社会力量流动的多样性。在文明的进程中，女神和女性与神圣的连接已经受到多重遥远的阻隔。
盛气凌人，大权在握，人类之间的伙伴模式被性别意识形态打击得病息奄奄。以卵击石，站在鸡蛋的一方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自我选择。时隔《圣杯与剑》初版20余年，高墙渐颓，顽强者不灭。向神举起圣杯盛满了人类以自私喂养的血液。
性别化地观看女性、消费女性的举动，已压制了以公平及正义为基底的两性认知，而在现代语境中，这个“统治者”不一定是男性，也可能是工薪结构中的各种意涵模糊的“主义”，或各种阻隔人类互相理解的权力争竞。
性别的枷锁无所不在，只是常常被模糊了焦点。
新加坡国大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