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健：立百猪劫伤与痕

Nipah是一种矮种的棕榈科植物，俗称水椰，多生长在南洋沼泽地带，又称为亚答树（atap nipah），其晒干的叶子可盖屋顶。以Nipah作为地名并不罕见，槟城、霹雳、雪兰莪及登嘉楼，甚至砂拉越、新加坡等地都有，然而没有一个Nipah地名比森美兰的双溪立百（Sungai Nipah）更为人所知，1998至1999年爆发的立百病毒猪劫震动世界，病毒名称便是取自双溪立百缩称。

双溪立百这条河今安在？如今，地图上压根已无Nipah河的踪迹，老一辈村民对此亦说不出所以然。双溪立百今属朱湖区，归波德申市议会管辖。而Sungai Nipah这个地名少说已有百多年，1900年代英国人在这里开发60多亩的椰园即称立百园（Sungei Nipah Estate），开发初期犹为一片蛮荒的沼泽地，有华工被老虎咬噬，也有华工在河里洗浴遭鳄鱼攻击。

这个椰园主打矮种椰（Dwarf Coconut），很可能是当时全球唯一的矮种椰园。根据1921年英文报记述，矮种椰的长处是产量多，可快速回收投资，立百园1917年预估可生产25万个椰子，最终竟收成惊人的57万个，而立百园的矮种椰品种更被移植到海外的夏威夷、西非洲、千里达与锡兰等地试种。

立百园1930年代结业，原有华工流向不明。二战后旋即迎来紧急状态，1953年英殖民组建双溪立百新村，把邻近的新港（Ladang Tanah Merah）散居华民迁来集中。建村时有数十户670人，多从事耕作与养猪业。1980年代养猪业蓬勃时，立百村民增至千多人，当地立百华小一度高达200多名学生，猪劫之后学生逐渐下降，最新数据为约莫80人。

朱湖地区华民以福州方言群居绝多数，根据立百村长曾凯莉，立百新村福州华民也占了90%强，村民平时亦以福州话沟通。福州话立百发音为lik bah，与马来文Nipah对音，说明立百之译名源自福州话。不过曾凯莉称，本地华民尤其老一辈并不称之立百，反而把这个小新村唤作Ang Chu Gia（红屋子）。奇怪的是，Ang Chu Gia明显为闽南话，而福州话红屋子却为èng chuo yang。

立百新村缘何称作红屋子？话说，建村之初，150多家村屋皆以红色锌片盖屋顶，从高处看即是一片红彤彤的屋子群，故而得名。然而时移世变，立百新村红屋顶仍保留下来的不及十分一，现在新建的村屋多已换上其他颜色的屋顶，老村民口头上虽依旧把立百唤作红屋子，惟昔日的红屋子情景只能在村里的壁画中回味。

立百新村最初以木薯闻名，旋即以栽种水果为主，立百一时也成了水果村。根据曾凯莉，随著市议会接掌立百新村，新村内的十多条道路除柚木路及商业路（Jalan Kedai），其他皆以水果命名诸如榴梿路、黄梨路、香蕉路、山竹路、芒果路、龙眼路、杨桃路、桔子路、水翁路、人心果路、龙珠果路及红毛丹路，还有木瓜巷与西瓜巷等。龙珠果即火龙果，是立百村民的惯称，雪邦一带则惯称火龙果。曾凯莉称，老村民告知，水果路名并非随意取名，当年每一条水果路旁确种有同名的果树。

进入1960年代，立百新村与邻近一带华民区，尤其是武吉不兰律（Bukit Pelanduk）、丹那美拉A村（Tanah Merah Site A）的养猪业兴起，而且越做越大，整个朱湖地区的生猪数目超过100万头，是当时全马甚至全东南亚最大的养猪区。全盛时期立百新村每户都有养猪，当然并非养在村里，养猪场都在村边芭地。养猪业的蓬勃发展，让立百一度成为全马最富裕的新村之一。

可是好景不长，从1998年蔓延至1999年的猪灾浩劫，立百新村成了全马至悲惨的新村，立百村民一度更被视为瘟神般看待。曾凯莉回忆，“虽说立百病毒不会人传人，可是在那个艰难的时候，听闻我们来自立百新村，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曾凯莉也来自养猪人家，有一名武吉不兰律的舅舅感染病毒去世。立百病毒爆发时曾凯莉10岁，当政府下令所有立百村民迁离灾区，曾凯莉一家也迁至波德申暂住，政府安排学子在附近继续上学，她犹记得当时被同学孤立的委屈。

曾凯莉称，政府撤空了整个立百新村，把猫狗鸡鸭等动物家禽也一并捕杀，一时之间立百成了一座空荡荡毫无人烟之处，灾后始知晓有两人躲在神庙没有撤离。立百新村在大摆空城计的两三个月，多户人家被宵小之徒破门爆窃，警方后来陆续逮捕了一些盗窃者，当中包括10名政府毁猪行动队成员，警方也起回被盗窃的电器及家具。曾凯莉被窃走的扑满亦被寻获。

至可怕是，当村民弃猪大迁离，除了一部分生猪被饿死在猪栏里，超过一万头无人喂养的生猪逃出猪栏，在立百新村里四周乱窜到处觅食，甚至有饿猪啃吃养猪场的死猪，一时之间立百从全森美兰至美的新村，变成一个尸臭满村飘，环境恶劣的恐怖新村。

立百病毒疫情始于1998年9月，先后波及霹雳、森美兰及雪兰莪三州。根据资料，至1999年5月疫情结束共计265人感染立百病毒，并导致109人病殁。初时日本脑炎被误认罪魁祸首，直至1999年3月，马来亚大学蔡求明医生鉴定造成是次疫情的病原体，并将此新型病毒命名为立百病毒（Nipah Virus），皆因首次分离出毒株的样本来自双溪立百新村。

在这次猪灾浩劫中，立百新村有18人感染病毒去世，武吉不兰律则有108人病逝。双溪立百历史文化馆馆长包久清告知，立百病毒爆发20年后，2018年一些志同道合的年轻村民，联手成立以立百猪劫为主题的历史文物馆，让世人知道立百新村这一段历史浩劫，这数年来吸引了不少本地游人参观，甚至外国媒体及病毒研究人员亦远道前来。

包久清父亲包宜垄，曾任森美兰禽畜业公会主席，是最初先感染病毒的猪农之一，送院短短五天内便不治身亡，同时感染病殁的还有其养猪场的一名外劳。时方14岁的包久清，因在父亲的养猪场帮手，约莫同个时候感染病毒，所幸两周后康复出院。根据包久清，在征求家属同意后，马大把包宜垄的脑细胞送至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简称美国CDC）化验。

包家当时养有约一千头生猪，当年立百新村所有三万头生猪全被政府销毁。根据包久清，政府销毁的生猪每头赔偿120令吉，然而在猪劫兵荒马乱的时局下，每个养猪场的赔额都不足数。猪劫之后，政府严禁继续养猪，猪农唯有改种油棕，新一代则多转去城市地区发展。猪劫兴许仍是老一辈心里的伤痛，新一代却已告别伤痕积极迎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