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天运篇”中有这样一则故事: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做车轮,他放下手中的椎子和凿子走上堂来,问桓公说:“请问,您读的是什么样的书?”桓公 说:“是圣人之言。”轮扁说:“圣人还在世吗?”桓公说:“已经死了。”轮扁说:“既然这样,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桓公说:“我在读书,制作车轮的匠人怎能随便议论!能说出个道理来就算了,要是说不出就处死。”轮扁说:“我是从我所做的事来看的。砍制车轮,榫眼太宽就容易滑动而不牢固,榫眼过紧,就会涩滞而难入,不宽不紧,才能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 其中有一种奥妙的技艺表现在这制作的过程中,通过口述表达不出来。我不能把它明确地告诉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接受过去,所以我已经七十岁了还在做车轮。古人和那无法传授的东西都已一同消失了,那么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即便是今天,仍然有很多人爱读圣人之言,要是有齐桓公般的权力,谁像轮扁那样说,他们或许也会强硬地要讨个说法。但今天也是一个著重知识管理和传承的世界,说记载在书里的尽是糟粕,也是偏激了一些。
虽然如此,轮扁讲的到底显其智慧,且不局限于圣人之言这一点。不管是哪门学问,只要进步、提升到艺术的高度,其实就是通过书传达不了的,通过教传授不到的。
轮扁本身已给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本文就教育、教学和学习各添一例。
教育到了一个高度就是一门艺术。现代的教育强调和孩子对话,通过对话陪伴、了解、指导孩子。父母从教育讲座得到这些启示,回家后果然改变了和孩子说话的态度和风格,开始温和、平等、尊重地和孩子说话。但是,除了这样,还有其他的吗?当孩子说的触碰到道德的敏感,比如性,父母自己心底的不自在要怎么处理?孩子说的反映他们一个月前和眼前的矛盾,父母看得出来吗?如果看不出来,怎么能即席指导?一言一语之间,往返迅速,须能全面分析、小心对应,考虑用词、预估表达效果、顾及孩子的感受,这一切到底仍可以在教育讲座上举例分析,保证听众倍感激励,但回家后,“榫眼怎样才算不宽不紧”,这个很快让大家发现,“很多教育讲座上讲的都是父母做不到的东西”(最近听一位家长说的)。
课堂管理和教学到了一个高度也是一门艺术。体会到这是一门艺术的老师都会赞成教师是一门专业,体会不到的人会认为随便找一位高中毕业生就能顶替具几十年教学经验的老师。老师在班上面对四十名,甚或更多的学生,他们不能凶,因为凶的老师不受学生欢迎。但他们必须严肃、严格、认真,不然课堂教学效果会很糟糕。这脸色到底要怎么摆才得当?而教学的过程状况连连 --- 比如,讲课时间不够了怎么办?出现爱打岔的学生怎么办?学生听不懂怎么办?等等 --- 需要老师成熟的判断、做决定和应变,外人不知,这一切发生在脑袋里的应战老师本身最清楚,没经验的人遇到类似的情况是会慌的,有经验的演讲能手也只能硬撑挨过,只有专业的老师能让教与学的过程顺利、有素质地完成。当然,这一切在师范学院里也能一一提出来谈,但很多只不过变成是师范生的笔记,要达到艺术的高度,还得几年的实战经验。
学习到了一个时候就会沾上艺术的边,这时老师教的就如书上的“糟粕”,需得心领神会的还得靠学生自己。老师说,用尺量长度,一端是零,另一端是2.0厘米,就记下长度是2.0厘米(此例不考虑误差表示)。真自己去量的时候,发现一端在零,一端在2.0和2.1之间,那该怎么办?老师说,靠近2.0的话就取2.0,靠近2.1的话就取2.1。学生再试量一次,再倒回去问老师,这算是靠近2.0还是2.1?只有少数学生能达到自行估读的艺术层面,大多数的学生一般会追问的是:‘老师,你要我取2.0还是2.1?’。谁说唯有进入了考场量化评量后才能了解学生的素质?
一切的方法、技能、学问和道理,需要我们通过学习和运用提升到艺术的高度,才能转化为本身的智慧,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老师的教学和学生的学习,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