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为新山丽都海边日军战绩碑1982年重见天日已断成两截。右为移至日本人墓地后严重风化,战绩碑字迹难以辨认。

新山丽都海边隐藏二战记忆(Lido Beach)有著我们一家甜蜜的回忆,那个时候每次回新山外家,都会带同孩子到士姑来路(Jalan Skudai)丽都海边吹吹风,告诉他们对岸即名副其实一衣带水的新加坡,而后总会到对面路山坡上吃个小西餐。一直以来,对丽都地名来源甚是疑惑,怎么感觉好像电影院名字?然而问过老新山皆不得要领。这一回彻底查找,终于发现Lido原来竟是意大利文!

在意大利文里,Lido之意即海滨浴场,而Lido di Venezia是离威尼斯不远的著名海滨胜地。历史上,马来亚不曾与意大利有什么交集,缘何新山会出现一个丽都海边?唯一解释, Lido是英殖民统治马来亚时命名,一战后英国大事推广户外海滨浴场,1920年代至1940年代在英国推动了多个Lido式海滨浴场,同个时候亦把这个概念带到香港(丽都湾)、新山(丽都海边),甚至非洲国家索马里(Somalia)等地都有。

话说,上周南下新山参加婚宴,再走了一趟原丽都海边,但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Lido Beach,海边的热带风情、椰影婆娑几已不见踪迹,丽都海边即连名字亦已改称金海湾(Danga Bay),一路上途经最近落户新山的保时捷中心,以及打著Danga Bay 或Waterfront(海滨之意)为招徕的新产业,丽都海边的华丽变身叫我们不禁慨叹不知今夕是何年。

过往我们不知丽都海边与二战日军有重要的关联,原来这里是日军集结进攻新加坡之地,日军侵略马来半岛指挥官山下奉文(Yamashita Tomoyuki)将军,随著日军完全占据马、新之后,1942年初在集结进攻之处(士姑来路两英里半),竖立一块既大且重的花岗岩大型战迹碑。讽刺的是,仅仅三年半日军投降,丽都海边的日军战迹碑便倾覆了,听闻这块战迹碑被迁入哥文茶路(Jalan Kebun Teh)日本人墓地,我们不理阴晴不定的天气便驱车前去探看。岂料,找到墓地却吃了闭门羹,原来墓地如今重重上锁,我们只能转去墓地围墙侧边,居高拍下战迹碑的现况。

军战绩碑座基一直留在丽都海边, 直至当地开发新产业始被埋在地下。
军战绩碑座基一直留在丽都海边, 直至当地开发新产业始被埋在地下。

好了,山下奉文这块战迹碑有什么故事呢?根据日本人墓地的资料,战迹纪念碑建于1942年,当时约有3000名日军将士在“柔佛海峡渡河作战”(即攻打新加坡)战死,这是马来战役中最为激烈的战斗之一,纪念碑由当时第25军司令官山下奉文中将所建,纪念碑高2.6米(8.5尺),宽80厘米(2.4尺),厚15厘米(5寸半),采用花岗岩制成,碑上有山下中将的签名。

“战迹碑自1945年6月左右,也就是二战结束前不久,失去了踪迹,相关人员一直苦寻却无下文。直至1982年10月,在新山丽都海边建造公园时,发现这块石碑已断成两截并埋于地下。1983年9月,在获得柔州政府的许可后,战迹碑被迁入新山日本人墓地,并保存至今。当时,日本的《朝日新闻》《日本经济新闻》《北海道新闻》等报社记者也前来新山采访。”

一名日本人木村秀美也记述,据长期在新山的老友尾久哲文回忆,关于纪念碑的归宿,新山市当局与日本人社区多次商讨,市当局曾计划建立一座历史公园以安置纪念碑。“然而,日本人社区希望将这块承载了许多情感的纪念碑迁至日本人墓地,静静安放在那里。最终日本人社区愿望得以实现,由于纪念碑已经裂为两半,大多数人认为应将它平放在地面上,任由碑文自然风化,这样是最好处理方式,因此形成了现在的状态。”

确实如此,我们居高探看,这块花岗石制成的战迹碑,如今字体几乎无从辨认,断截处甚至长出一棵树,进一步损耗战迹碑的字样。历史可以宽恕,但不可以忘却,日本人墓地管理人应也知晓,华民难以忘怀日侵时期的惨痛经历,任由山下奉文战迹碑自然风化,胜过重新竖立战迹碑刺痛大家的神经,何况还有人担心山下奉文的幽魂重新作祟呢。而且必须点出,同一条路的哥文茶华侨殉难公墓,就在邻近日本人墓地不远,那可是安顿两千多具在日侵殉难的华侨公墓!

根据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黄佩萱(Patricia Lim Pui Huen),在新山两座日本纪念碑中,其中一座为木制纪念碑,一说在日军投降后被抗日军拆毁,另一说战后被工程局推入海里。至于那一块花岗岩侵略纪念碑(指战迹碑),竖立在松软的泥泞地,由于自身的重量而翻到,就此沉入松软的泥土里,直至1982年10月由于当地施工始重现人间。黄佩萱即黄亚福的曾孙女。

幸得日本反战学者高岛伸欣(Takashima Nobuyoshi)教授,在战迹碑尚未风化、损耗前拍下照片,我们方可在高岛的书里一窥战迹碑原貌。从照片中可见碑文如下:"柔佛水道  敌前渡过  战迹纪念碑  陆军中将山下奉文书"。在日文里,水道多指海峡,柔佛水道即为柔佛海峡,是隔开新山与新加坡的狭窄海峡。所谓山下奉文签名,很可能即山下奉文题写。

除了柔佛两字,战迹碑全文以汉字书写。原来,山下奉文汉文颇有造诣,据称山下奉文行刑前夕,曾以毛笔写成绝笔汉诗,其中一句"卒然拜停战诏,谨受舍戈血泪降",突然接到停战的诏书,对于战事结束感慨又无奈,表达了山下奉文迎来战败、百感交集的心情。

日军进攻新加坡路线图,左上方即从丽都海边攻入新加坡西北角,驻守的澳洲军队不堪一击。
日军进攻新加坡路线图,左上方即从丽都海边攻入新加坡西北角,驻守的澳洲军队不堪一击。

新山资深文史工作者舒庆祥则告知,日军视这座纪念碑为其战迹,新山人则视之耻辱之象征,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这座纪念碑马上被新山人推倒摧毁,而当年战迹碑所在之处丽都海边,今天已是高楼林立的金海湾碧桂园。

当日军风驰电掣南下新山,山下奉文便以柔佛的苏丹王宫(Istana Bukit Serene)作为进攻新加坡的指挥部。根据黄佩萱,王宫位处丽都海边对面山坡上,王宫有个瞭望塔可一览新加坡的西北战场。当山下奉文选择王宫作为指挥部,其下属有人担心王宫太显眼易成目标,但山下奉文深信英军不会轰炸老朋友柔佛苏丹的王宫。结果他是对的。

山下奉文以两个月时间席卷马来亚、横扫新加坡,至神是仅仅两周时间,5万日军即攻破英国自诩“坚不可摧的堡垒”新加坡,并俘虏了防守新加坡的12万名英联军将士,山下奉文即被日本媒体喻为“马来亚之虎”(Marē no Tora),但据称他很不喜欢这个称号。新加坡陷落后,德国武官访问新加坡,盛赞他是老虎将军。据称他不悦反驳,老虎是胆怯的野兽,只会背后袭击比它们弱的生物,当老虎年老就会瞄准行动缓慢的人类,变成吃人的老虎,“姑且称之为下等的野兽吧!”

由于与日相东条英机(Tōjō Hideki)派阀不同,半年后山下奉文即被贬到满州国, 1944年日军败像已露才又想起他,把山下奉文调至菲律宾与美联军作战,但此时日军已无力回天,1945年9月在菲律宾投降。山下奉文身为甲级战犯判处绞刑。山下奉文的慰灵碑1970年代立在马尼拉近郊的Los Banos,这也是他当初被处决的监狱遗址。后来有人再为其建了小亭子,一代战将孤零零之幽灵从此漂泊海外。

然而,山下奉文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据称日军在东南亚掠夺了大量金银财宝,由于二战后期战事吃紧没能运回日本。据保守估计,这部分宝藏仅黄金一项就有6000多吨云云,另有钻石、翡翠、玉器、佛像等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合计价值高达数千亿美元。这批宝藏由当时在菲律宾的山下奉文组织埋藏,故又被称为“山下宝藏”。现今世界各地仍有相信此说者,会根据传闻的地点进行开挖,但至今尚未发现大批宝藏。

日军一代战将山下奉文, 席卷马来亚、横扫新加坡,被日本媒体喻为马来亚之虎 。
日军一代战将山下奉文, 席卷马来亚、横扫新加坡,被日本媒体喻为马来亚之虎 。


 

雷子健

资深前报人,已出版历史纪实《谁杀了钦差大臣》、《谁救了手雷女郎》,以及地方小史《爱新村:雪州华人新村的美丽与哀愁》、《爱渔村:地图上失落的 海平线》等十多本作品,本专栏亦已结集为《地名采风录:一方水土一段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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