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宝：国王的新衣　一代传一代

我每周一次为给小朋友讲故事，但还不曾讲安徒生的〈国王的新衣〉，因那算是著名的故事，小朋友一般上都已听过，虽然他们未必能深入明白故事的意义。成人会比小朋友更明白〈国王的新衣〉的意义吗？
    
故事说有位国王爱穿新衣裳，两位骗徒投其所好，说能用一种奇特的布做出“凡是不称职或是异常愚蠢的人都看不见”的衣裳。国王要有一件这么神奇的衣裳，两个骗徒因此煞有其事地在空中纺纱、织布、做衣服。全国上下，全都知道有这么一件衣裳。从到工作间去视察进度的几位大臣，到国王本身去试衣，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看不到任何东西，因为承认的话就等于对别人说自己不称职或异常愚蠢。后来国王穿了所谓的新衣裳出外游行，夹道观赏的老百姓全都不敢说出真相，只有一位小孩童言无忌，拆穿了骗局。
    
人们一般认为故事的教训在于国王的无知和小孩说出真相的勇气。如果我们从思维的角度来看，你会注意到以下几点：

一、整个故事围绕“凡是不称职或是异常愚蠢的人都看不见新衣裳”（下文称此为甲句）这一点展开，数次描述大臣、国王等人发现自己看不见新衣裳时的内心想法和反应。大家要特别注意故事中的大臣和国王是怎样思考的以及故事如何勾画人们在甲句营造出的氛围之下如何对待真相。

二、甲句提出两组人之间的关系，即“不称职或愚蠢的人”的甲组和“看不见新衣裳的人”的乙组。国王和身边的人在发现自己是乙组人之后，就感觉到压力，因为他们认为既然自己是乙组人，就表示自己同时是甲组人。

三、大臣和国王都在发现自己是乙组人时立马审时度势，然后很快就有了应对的方法，这我们叫做“醒目”。
    
以上三点可让我们摆脱多年来“国王的无知”和“小孩的勇气”这两项标准的故事教训看出点别的：

一、如果你能从上文第一点切入，就会充分欣赏故事的思维色彩。一般人听故事特别著重，也往往只著重道德和传统价值。从思维角度欣赏故事，会比较自由，能看见另一片天地，这方面的学习，可以纳入到我国久被冷漠对待的高思维教育里。减少代代传承相同的故事教训，多鼓励通过思考建构各别的故事教训。

忽略逻辑思考

二、上文第二点既是谈心理（压力），也是谈思考。思考方面，大臣和国王的逻辑是错的。甲句原就值得怀疑，但不幸国王相信了，大臣、百姓不得不接受，那么我们就姑且假设甲句是对的。即便如此，也不表示乙组人同时就是甲组人。当大臣和国王发现自己是乙组人时一并也认为自己就是甲组人，这是推理错误。

这就如即便“凡是苹果都是水果”（乙句），并不表示某食物是水果的话，就必然同时就是苹果。问题是，一般人都明白乙句的逻辑含义，为何却不懂甲句的逻辑含义呢？甲句和乙句，在学过逻辑的人的眼里，是一样的。没学过逻辑的人，甲句和乙句各不相干。如果你有能耐用大臣和国王的推理去对照生活中众多相似的糟糕推理，或许你就会有一股提倡让小朋友从小学点逻辑的迫切感。
    
心理方面，这故事清楚带出一点，即一个人一旦有压力，就倾向于优先想方设法解除压力，而忽略掉自己的逻辑思考。你如果在压力下仍能照顾思考素质，你算是高人一等。在故事中，解除压力的快速方法就是符合国王钦点的裁缝的说词。由于裁缝的甲句受国王的认同，它变成了整个王国判断一个人是否称职或愚蠢的依据，若和大家一起说看得见衣裳，不是省事、省麻烦、省心得多吗？如果和亲朋戚友、左邻右舍一致，我们会觉得比较心安，这难道不是我们在生活中解除压力的惯用手法吗？
    
我们经常看见人们因为心理压力而无法理性思考，因为不懂得思考而引发无谓的心理压力的情况也属常见。通过改善心理健康，未必可加强思维能力，通过加强思维能力，却能改善心理健康。

我国抗疫至今，大家已开始留意到疫情对人民心理健康的严重影响。如果国家领导人有远见，必定知道需为未来下一个疫情做抗疫准备的，并非主要是卫生部，教育部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部门，只是大家仍在以考题的角度看高思维教育，似乎以为高思维教育和未来国家主人翁的心理健康毫无关联。

三、上文第三点谈及的“醒目”姿态会妨碍我们不能老实做好思考这件事，因为一旦顾著“醒目”，重心就会偏离思考本身。提倡精明读书的害处就在于把重心偏离了学问本身，要看见孩子精明的父母就会以丧失孩子的纯真为代价。社会鼓吹“醒目”，排队等疫苗的人就显得有点笨。
    
还有一点值得大家注意，甲句在故事中的王国里成了百姓不得不接受的标准认知，即便有不认同的，要么不敢说，要么扭曲地说。我们的社会大环境也有许多这些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或者即便发现不对劲也不敢公然反对的刻板说法和观念，比如“凡是愚蠢的学生都听不懂课”、“凡是不爱华教的人都不想捐钱”、“凡是思想老旧的人都反对年轻人的激进”、等等。

根据对“国王的新衣”的思考结果说明，大家要在生活中学会：一、检验甲句类说法和观念是不是成立。二、即使这些说法成立，也要小心使用，避免错误推论。不做好这两点，一心只想“醒目地”应对生活，难免损害自己的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