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党之前,偶有在民主行动党全国总部和马来文《火箭报》的记者和编辑们交流,他们都是激进马来青年,多半有学运和社运背景。

有一次我请教他们,在民主行动党斗争的核心价值当中,哪一项最能吸引马来人。

我预先表明不要他们从自身的激进主义世界观来回答,而是从他们所理解的马来社会主流价值的视域来探讨问题。

实事求是,才是我要的。他们的答案,是对马来社会的观察所得,并不代表他们对此认同。

世俗挑战伊斯兰教义

我问:是“自由”吗?他们说不是,因为“自由”已被巫统扭曲成“西方自由放任”和“极端个人主义”的颓废价值,将之等同于性滥交、吸毒、同性恋等破坏家庭结构的社会问题,所以伊斯兰和马来文化拒绝西式自由。

我问:是“平等”吗?他们说不是,因为平等被理解成“民族平等”而非“阶级平等”,等同于非马来人要挑战“马来人特权”,会让马来人感到不安。故在马来人眼中,“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被认作是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李光耀欲“殖民马来人”的华人幽灵。

我问:是“世俗”吗?他们说万万不能提,因为在穆斯林眼里,“世俗”是肮脏龌龊的、是大逆不道的、是挑战伊斯兰“政教合一”教义的西方价值、是违反阿拉的旨意。我们随即聊到“土耳其现代化”之父凯末尔.阿塔图克(Mustafa Kemal Ataturk),他们说此人被穆斯林视作“魔鬼”,是万恶不赦的伊斯兰叛徒,下地狱被火烤!

至于社会民主主义的“团结互助”,在欧洲左派是主流价值,它是我于1990年代后期到瑞典社民党党校学习回国后,在社青团和中央政治教育局课程中重新“穿插”的内容。

事实上,“团结互助”是欧洲中左派政府抽重税来建构福利国的理论依据,然在马来西亚,民主行动党对抗马华民政人联党,过左的福利国路线,会被华人中小型企业视为“反商”,对争取城镇华人票不利。再则,巫统常年给马来人过多的福利(枴杖),因此民主行动党再宣扬“团结互助”对马来人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至于“公正”,也理解成是“正义”,他们则说这和人民公正党的“社会公正”或“社会正义”有价值重叠,不是民主行动党最鲜明独特的意识形态。再往下聊,对于欧洲绿党的“环境正义”,马来人也无动于衷,例如反对关丹莱纳斯稀土厂案,似乎都是华人站出来,这就是一个明证。

再者,提及“转型正义”,马来人会普遍上认为我们华人要翻历史旧账,要平反五一三?要平反林连玉公民权?要推翻巫统1946年的“社会契约”?这更会让马来人极度不安。

“元政策”也称不上

谈到“绩效”,他们也说不是。非马来人(尤其华人中产和受英文教育者)会认为这是靠个人发奋以确保“社会向上流动”的关键要义,尤其在全球化的竞争态势下更是如此。但马来人普遍上会认为这是要取消弱势民族的枴杖,是华人精英主义抬头,要支配没有竞争力的马来人。逻辑再推演下去,我们是否敢公开谈论公务员体制改革、要求公务员更有效率,要求公务员瘦身?他们说那几乎是单一民族的大票仓啊!千万不能得罪,还要讨好呢!

争取“妇女解放”?即便受过英文教育的中产马女性,还得面对伊斯兰这座保守主义的大山。至于LGBT权益更不必妄想,倡导此课题在马来选举市场无异于政治自杀。“那我们要争取马来人支持,还能讲什么?”大家都静静……

突然有人提出“良好施政”,好比透明招标、反对恶法、揭发一马丑闻、改革选委会、改善交通、立法保障资讯自由流通等等。

我说,那是具体施政的改良,并非意识形态,不是核心价值,甚至连“元政策”(metapolicy)也称不上。到最后,我发现,原来是我问错了问题。

我应该问,我们的斗争应该要吸引怎样的马来人?我们的队伍,需要怎样的马来人参加才能真正改变马来西亚?而不是当今这种“逢马必收”或“全民政党”的蓝海政策挂帅。

说穿了,长年被巫统和伊斯兰党系统洗脑的马来社会,和我们社会民主运动的所谓“进步”之普世价值居然有这么大的距离。

我们若为了选举利益而蓄意自我淡化鲜明的核心价值,去迎合这股保守的马来社会,最终我们将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选举党,选胜或选败都无法改变马来西亚的命运,因为我们向大多数民族的保守势力妥协。

新文化运动推动进步

故此,我以为马来社会需要由马来人自身推进一场全面的“新文化运动”,类似中国人一个世纪前的“五四运动”。这股运动的核心价值,当由进步的马来人、开明的马来人、具备民族危机感的马来人、具备全球化格局的马来人、拥有现代化思维的马来人,更重要的是,不愿被伊斯兰政棍和极端种族主义绑架的马来人,来共同探讨和充实之。

社会民主主义的在地化,或可为马来同胞提供若干的理论养分,这是民主行动党的进步马来人可以扮演的角色。

唯有这样,我们的讨论才能跨越一两届的选举利益,这是为了建设马来西亚的民主春秋大业。

丘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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