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殖民时期的马来亚华人资本主义─1900-1941》一书(Chinese Capitalismin Colonial Malaya),是William Tai Yuen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扩写成508页的学术著作。2013年由国民大学(UKM)出版。

自1980年代,日本经济如日中天,以及东亚4小龙的崛起,研究儒家资本主义的著作也多了起来;其中,研究海外华人经济模式的著作也不少,如Redding的《华人资本主义精神》(1993)类的书。

由于受到德国社会学家韦伯(MaxWeber)的有关新教伦理(Protestant Ethic)与资本主义崛起的因果关系的推断,研究华人资本主义者,也倾向于从华人文化与价值的文化主义进路,来研究华人经济模式,如家族主义、华人网络、讲信用、重义气、勤俭兴家、先苦后甜、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世俗理性等价值观。

此书则从实际出发,著重20世纪初期,马来亚华人如何在英人统治下的经济动态。此处的资本主义是个中性用语,描述华人如何自19世纪以来,在西方资本主义与殖民主义支配下,及英人支配下的社会经济架构与政府政策下的起源发展与衰落。

按作者的实际研究,英殖民政府对华人经济活动是采取既利用,又限制,甚至是置之于死地的态度与政策。一般人多认为,英殖民为华人提供了难得的发展机会;殊不知,殖民政府也有其私心,其殖民目的在于把马来亚当成原料供应国与制成品的出口市场,而不愿意看到本土产业崛起。毕竟本土产业崛起,会威胁到欧洲人的垄断利益与势力。

三重结构的限制

这也是何以,殖民地通常不会有工业化与技术进步的主因。就马来亚而言,其经济结构基本上便是,欧洲人占据上层,华人居中,本土马来人则从事生存型的传统经济。

这个三重结构,不但把马来人排斥于工业化与现代化之外,也限制了华人的潜能。若华人企业发展到足以威胁与激化与欧人企业直接竞争与削弱其垄断利益时,就会用行政手段来限制其发展,甚至摧毁它;如华人的轮船业或陈嘉庚的橡胶制成品。

众皆知,自19世纪以来,华人便是马来亚锡矿业的主要生产者;只是从1910年开始华人的锡产出量便从78%递减到1920年的68%,1930年的48%,及1940年的37%。

华人的占比逐年下降,固然与英人资本集中与使用铁船采矿有关,可较少为人知的是,英人在矿地配置与国际锡产出配额上重欧贬华。这种歧视性政策是欧兴华衰的主因之一,而非完全是竞争力的问题。这个现象,也见之于橡胶业,以至华人的橡胶种植面积在1930年代仅占约30%,而难扩大。这种既利用又限制的政府政策是较少人注意到的。

此书也提出了其他较少为人注意的重点如研究东南亚华人的学者,通常会把华人定位为中间人或经商的少数族群(Middleman/TradingMinority)。只是,作者发现,马来亚的情况与他地有别。在其他东南亚地区,或许是人口占比低之结构性因素所致,华人是较倾向于经商或做中间人,可在马来亚,华人的资本与劳动力主要投入于生产而非商业。

由于自20世纪初以来,华人人口一贯占到总人口的约35%,当然不可能人人经商;实则,在这期间,华人是劳工阶级的主力,特别是矿工。在生产方面,华人不仅投资于矿业与种植业,也广泛地从事各类轻工业与服务业。本书的一个特点是,指出华人不仅仅是生产与买卖锡米与橡胶,也从事相关产业的上下游经济活动,也就是从生产,包装到出口,均有所涉及,而非单纯的中间人。

华人企业多样化

除了锡米、橡胶,华人也从事诸如辗米业、榨油业、锯木业、食品加工业、制铁、建筑、修船、制药、手工艺、工匠业等活动。在服务业方面,也从事各类批发零售、典当业、金融银行、运输与船运业等。在1932年,还设立了华侨银行,从事国际业务。

这里也反映出,华人的企业类型颇为多样化,并非只限于家族生意,独资、合资、私人有限公司,也有上市的公共有限公司。同理,华人的集资方式也是多样化的。众皆知,华人资本多是第一代的白手起家者,他们中有不少是从劳工阶级一步一步苦干成富豪的,如陆佑。

19世纪时,更是依靠私会党而非家族发展。这类华人也从许多血缘、地缘、业缘组织中集资,甚而至于向印度人经营的放贷者(Chettiars)借钱经商。华商与这类印度放贷者来往之密是出于当代人的意料之外的。

许多人提到Chettiars,便联想到高利贷,可却没想到,他们放贷不一定需要法定的抵押,风险颇高。也因为不一定需要法定抵押,使许多中小型商人较易解决资金难的难题。

这一放贷阶级在马来亚经济史上占有一席之位,惜却少人注意。据知,在1950年代,马来亚走向独立时,许多Chettiars便害怕在缅甸的历史重演而离马。

由于华企是自力更生,并非中国企业与资本的移植,也没有政权的特别照顾。因此,只能在欧人照顾不及的领域求存。在这样严峻的条件下,能在夹缝中有些成就,确也难能可贵。他们的崛起,主要还是靠本身的原始资本积累,甚至从身无一文的劳工阶级做起,再靠其眼光与企业家精神发家致富,还产生了不少传奇人物。这些均是值得后人缅怀的事迹。

孙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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