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总爱把华人解读为很“世俗化”、“缺乏宗教信仰”，坦白说也不完全错。不过，传统华人，尤其未经历上世纪的文化大变动（如五四运动和文革）之前，实际上是非常有信仰的。除了所有人都有义务参与的“公共宗教”（非西方传统及语境中的“Religion”），即儒教和祖先崇拜之外，民间还流行具组织性的佛、道教，以及汲取、融合或挪用前三者之个别因素的众多民间信仰，包括始祖神、自然神、地方神、行业神、伟人神、家神崇拜等。此外，还有一些带“地下”色彩的教团，如白莲教。
传统华人家庭中，基本上一定会有祖先牌位，很多人也会安天公和土地神牌位，另外“更传统”者，还会有门神、户神、灶神、井神等。此外，观音菩萨、财神、太上老君、佛祖、孔子等“神”也相当普遍。
换言之，在华人的宗教观念和习俗中，家其实就是一座道场，乃人、祖先和众神共处的“神圣居所”。每天，尤其逢年过节时，华人家庭必须进行的宗教仪式是相当繁多的，禁忌也五花八门。值得一提的是：已过世的家人其实“常在”，所以应“事死如事生”。生者尤其不能对祖先不敬，定时祭拜乃不可疏忽的孝道。
如此“人神共居”、亲密互动的传统，反映的是华人颇“人性化”的宗教观，从某个角度来论，其实是相当“和谐”且“温馨”，乃至“优美”的。如说门神、灶神、井神、路神，乃至厕神和床神的观念，诚是把寻常的家居环境和生活都“神圣化”了，有提醒人们对生活上的所有角落和细节，都应当一方面保持庄重、戒惧，另一方面则心怀恭敬、感恩的教化作用。基于“家国同构”的儒家观念，家庭的神圣其实就是社会的神圣，所以家庭不会是完全“世俗”的私人空间。总之，古人的设计，不是没有其“理性和感性”的。
遗憾的是：上世纪的反传统运动有点反过头了，如此独特的宗教文化被一些自诩先进、文明、科学的知识分子抨击得一无是处。尤其那些占据话语权，甚至国家行政大权者，肆意通过各种管道和手段把其“罪化”，甚至“非法化”。乃至于今天，还有部分华人对本身的传统宗教嗤之以鼻，尤其某些自认皈依了“高等宗教”者，更是毫无掩饰的自以“正道”来宣导、指控、攻讦、排斥其为“迷信”。如此傲慢的“本教中心主义”，诚叫人摇头。
诚如沙巴土著的山神信仰应当受到理解和尊重，华人也有必要反省对本身传统宗教文化已失去“自信”、“自尊”、“自重”的过度“自我否定”，或者无知、无情的冷漠了。
南京大学哲学宗教学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