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一次哲学课堂中,讲者提出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准备让AI成为这个时代新的“超越”?这个问题呼应了我内心的隐忧:人类是否已经默许、甚至欢迎,把最后的自由与思考主动交付给我们所创造的技术?
这是一种“技术理性”的超越,它不关心精神、信仰或意义,而是以效率与精密计算取代了人类主观经验的探索。我们所面对的,不再是以痛苦、选择与有限性为基础的超越,而是一种脱离情感、身体与死亡的演算。
在后现代的洗礼后,我们拒绝了大叙事(grand narrative),放弃了整合人类体验与知识的框架,转而拥抱碎片化、多元与局部视角。AI的出现看似提供了超越人类现有思考方式的可能,但这样的可能或许只是一种幻影。它不再依赖人类的经验、痛苦与身体,而是在纯粹的数据演算。
这种去人性的演算没有情感、死亡、伦理困境,只剩下规避错误、放大效率的计算方式,是否值得我们将自己的思考力、反思能力、价值判断和对未来的预测,全都交给这样的存在?
当然,在重大的决策上,我们仍未看到这样的案例,但是这一个世代成长的过程中,面对的是伦理论辩和学术系统对AI的讨论和普及仿佛龟速,反观AI的普及与成长速度和它所带来的挑战都是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在每日处理大小事务的过程中,甚至是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们谨小慎微不愿犯下丝毫过错,而AI正是被他们外包的BPO。当这个世代成长后,他们会如何面对重大挑战呢?
当我们看到人们用AI完成一份份学校的作业甚至是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时,因引用不存在的文献而被揭发使用了AI完成整份论文(靠近的案例有南洋理工大学近期的新闻);看到学生们沉浸在AI演算法的同温层泡泡中,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分享各种AI外挂,号称能够拯救学习能力弱的学生,让大家愉快地度过整个学习生涯时,我们所应该看到的不只是AI对学习带来的影响,不只是AI的聪慧或愚蠢与学术诚信的问题,还应该思考这样的经历如何形塑他们对未来的想像。
非人的超越与人类的脆弱
人类史是一部面对有限、死亡与选择的编年志。人之所以伟大,正在于其意识到自身的有限性,并在这样的有限之中不断透过各种可能性的抉择,自由地创造与追问意义、价值与真理。无论在古典哲学抑或宗教神学之中,“死亡”都不代表终结,而是通向另一境界的可能;在现代性初期,“死亡”成为个人实现其价值的边界,是“终结一切可能的可能”,是在此生此世创造意义的压力源。无论哪种,死亡都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部分。
然而,AI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张力。AI不会死亡,它可以复制、备份、升级、持续演算,理论上可以无限存在并自我优化。于是,一种“非人类的存在形式”登场了,它不再经历生命的循环,不需要透过选择与苦难建构价值体系。
人类史是一部充满苦难、选择、错误与创造的过程,然而AI的无情、无限与演算法可能抹去了这一切的不确定性与情感厚度,像是走上了“理性压倒感性”的终局。尝试举一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它和古希腊哲学家们推崇的理性或神学家门所推崇的以永恒真理为代表的超越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他不再以人类为中心,也不关注人类的灵魂。
在AI的对照下,我们的焦虑、挣扎、错误,似乎成为非理性的象征。我们先是将体力交给机器,现在又将思考能力外包给AI。人们似乎打造了某种超越人类的存在,也在过程中消解了人本身的价值。
因此,我们不是因AI崛起逐渐取代人类的工作而感到悲哀或某种怀古,而是因为我们意识到自己或许将不再是意义的核心也不再是世界的诠释者。也许“未来”将属于一种非人类中心的存在形式,而那样的未来是一种对现在的无限延伸,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相信自己丧失对未来的想像后,将这个无限延伸和对现有世界进行更新的工作,交给了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