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芊翠：别让庆祝变成赠庆

有些判决，值得尊重；但不是每一个结果，都需要被情绪化表达。
 
前首相居家服刑申请被否，这件事本身，在法律与制度层面并不复杂。法院作出裁决，程序有其逻辑，社会各方自然可以有不同立场。真正引发争议的，并不是裁决本身，而是随后出现的那一句带有过度喜悦的表达。
 
情绪一旦被点燃，讨论的方向便开始偏移。原本，这是一个可以严肃讨论司法程序、特赦机制与宪制权限的问题；但当情绪化的喜悦出现，公众的注意力迅速从制度转向态度，从原则转向姿态。人们不再问“裁决是否合理”，而是开始问：“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这并非苛责，而是一种非常人性的反应。心理学里有一个重要概念，叫做角色期待（role expectation）。公众并不只是评判一个人“真实地感受了什么”，而是在判断，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如何感受、如何表达，尤其是公众人物。
 
杨美盈，现任蒲种国会议员、前能源、科学、科技、环境及气候变化部长，一位长期被视为制度派、理性派、技术官僚型政治人物的代表。她的政治信用基于冷静、程序、治理，中性克制的语言和行为是她的标志。
 
对普通人而言，情绪化反应可能自然；但对一名国会议员、前内阁部长而言，公众期待的是去情绪化的回应。错位一旦出现，旁观者便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这种不适，并非因为他们同情失败者，而是感受到了一位稳妥的政治人物因情绪越界而产生的落差。
 
社会心理学指出，人们对“强者的喜悦”尤其敏感。当处于优势位置的一方，对处境明显下坠的一方表达快乐时，即便当事人主观上并无恶意，也极容易被解读为“幸灾乐祸”（schadenfreude）。而当语言和表述保持理性、中立、克制时，公众的关注点会回到制度与裁决本身，而非个人情绪。
 
更深层次来看，这也涉及身份切换失败（identity spillover），即个人身份与社会角色没有同步调整。此刻说话的，如果措辞得当，更像是一位长期坚信法治的人在表达理性认同，而非因情绪外显而产生越界感。公众接收的信息，也就更加符合心理预期。
 
在政治沟通上，语言选择体现了分寸感。任何超出必要的情绪表达，都可能被视为挑衅，而非原则陈述。尤其在联合政府的政治语境下，敏感案件容易被放大解读，越界的语言会引发盟友不满、反对者动员，中间选民也可能开始犹豫。
 
这正是政治沟通中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点：你可能赢得立场，却同时输掉民心。

道德优越感
 
政治从来不怕立场分歧，真正令人警惕的，是道德优越感在不自觉中外溢。当“我支持法治”，悄悄变成“我可以借他人的失败获得喜悦”，正义的边界就开始模糊。公众未必会为失败者辩护，但往往会对幸灾乐祸者保持距离。尤其在社会普遍感到疲惫、分裂、政治信任脆弱的时刻，人们更期待看到的，是克制，而不是胜利的情绪。
 
或许，支持裁决没有问题；或许，坚持法治依然重要；但不是每一次“正确”，都需要配上喝彩与烟花。
 
对一位曾经掌管国家政策部门、以理性与制度著称的前部长而言，沉默本身，或许会是更有力量的立场。让制度自己说话，让裁决停留在裁决的位置，而不是被情绪重新包装。
 
在公共空间里，分寸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判断；如果要明确表达对司法裁定的认同，与其使用“celebrate”（带有情绪高扬、胜负意味的“庆祝”），不如选用“appreciate”（理性认可、理解其价值）或“respect”（基于制度与程序的尊重）这样的措辞，既传递了立场，又保持了政治作风，这种方式本身，是相对成熟、稳妥的表达。
 
当然，若这句话并非情绪外溢，而是出于政治计算，那么由一位“扛得住后果且有资源任性的人”来说，也可以被视为一招经过权衡的策略性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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