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内关于是否承认独中统考文凭的讨论再度升温。几乎每一次统考被推上公共议题，社会舆论便迅速走向族群化，仿佛承不承认统考，象征著某一群体的得失。然而，在情绪化的对立之下，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却往往被忽略。统考争议的核心，从来不只是族群认同，而是我国教育制度是否公平，以及国家能否在全球竞争中有效留住人才的政策挑战。
根据董总公布的数据，近年来统考高中考生人数稳定维持在一万至一万一千人之间。由于统考尚未被纳入国立大学的直接升学体系，相当一部分学生选择出国深造，而在进入海外大学系统后，回流本地的比例并不高。换言之，我国每年都有上万名完成严谨中学教育的年轻人，因为制度限制而被迫离开本地高教生态。这些学生当中，潜藏著未来的工程师、医生、科技人才与企业管理者。本应成为推动国家发展的重要人力资本，却在制度缺口中流向海外。对于一个正面对人口老化与产业转型双重压力的国家而言，这并非枝节问题，而是长期而系统性的人才流失。
然而，在公共讨论中，常见一种看似理直气壮的说法，认为既然国家长期以来不承认统考，那就不必改变现状。这样的论点，逻辑上并不成立。过去的政策选择，并不等同于永远正确，更不能成为拒绝改革的理由。在一个多元社会中，教育政策理应朝著增加选择、提升包容性的方向前进。事实上，截至2024年，全球已有253所外国大学承认统考资格。这一现实本身，已足以说明统考在国际高教体系中的学术认可度，理应被纳入我国政策考量。
进一步观察可以发现，统考的学生结构也在悄然变化。尽管政府并未按族群公布官方数据，但不少独中反映，近年来非华裔学生比例持续上升，尤其在东马与城市地区更为明显。根据2024年的统计，全国独中非华裔学生总数已达1636人。统考早已不再是单一族群的教育路径，而是逐渐成为不同背景家庭的共同选择。在这样的趋势下，继续将统考简化为族群议题，显然已偏离现实。
从制度层面来看，我国的大学前教育体系本来就高度多元。目前至少并存七种主要升学路径，包括大马高等教育文凭（STPM）、大学预科班、国立大学基础课程、文凭课程，以及英国、澳洲、加拿大等海外预科体系。各体系在课程结构、考试方式与难度上皆不相同。在如此多元并存的情况下，却单独排除统考，显得政策上缺乏比例原则，也无形中削弱了大学录取制度的公信力。
然而，即便承认统考，这也还是不足以解决更深层的结构性问题。大马真正面对的挑战，并非是否承认某一种课程，而是全国始终缺乏一个一致、透明且可比较的大学入学机制。不同教育体系之间的难度差距长期存在。大马高等教育文凭（STPM）被普遍视为全球最严谨的高中考试之一，而大学预科班则长期被批评评估相对宽松，私人预科课程更因标准不一而难以直接比较。在缺乏统一基准的情况下，各体系成绩无法放在同一平台上公平竞争，大学录取自然难以取得社会共识。
更令人忧虑的是，大学录取过程长期缺乏足够透明度。即使学生取得相同的满分成绩，也可能因所属体系不同，而在社会观感上被赋予不同的含金量。这不仅让家庭难以为孩子规划未来，也让教育议题持续被政治化，久而久之，整个录取制度便逐渐流失公众信任。这正是一个长期被回避、却始终悬而未决的烫手山芋。如果没有重大的教育政策转向，这个问题恐怕保持被搁置的状态。
统一入学考试机制
因此，如果我国真心要迈向公平竞争，并重建制度公信力，就必须在承认统考之后，踏出更关键的一步，也就是建立全国统一的大学入学考试机制。这并非要取代现有的多元课程，更不是否定教育多样性，而是为大学录取提供一个全国共用的客观基准。学生依然可以自由选择统考、高等教育文凭、大学预科班或私人课程，但在申请国立大学时，所有人都需面对同一套入学评估，让竞争回归同一条起跑线。
这样的统一考试机制，仍然体现国家教育定位，例如设定国文与历史的基本门槛，以确保核心课程的地位，而真正决定录取的，则是全国一致的评估成绩。这不仅有助提升公平性与透明度，也能有效减少族群误解，让教育回到能力竞争，而非制度竞争。
放眼国际，韩国、日本、中国、美国等国家的大学入学制度，皆以统一考试作为核心基础。尽管各国制度各有不足，但至少提供了共同评估标准，有助缓和社会内部争议。反观我国，若继续维持碎片化的入学体系，公平性问题只会随著时间愈发尖锐，同时错失吸引与留住人才的关键契机。
因此，与其在统考问题上不断原地踏步，不如将这场争论视为全面教育改革的起点。承认统考，有助减少人才外流，让更多学生留在国内升学，这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但更重要的，是打造一个获得全民信任的录取机制，避免教育长期陷入政治化的漩涡。真正决定国家未来的，不在于我们拥有多少种课程，而在于我们是否有勇气建立一个公平、透明且一致的入学制度。
笔者始终相信，承认统考只是起点。让所有学生站在同一个公平舞台上竞争，才是教育改革的核心，也是马来西亚迈向现代化教育体系、有效保留人才的必经之路。
医生，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