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从印尼带回一盒“老婆饼”,我吃一口却怔了一下,这味道不是甜,而是带着咸香,甚至隐约像怡保鸡仔饼的风味。惊讶之下,我兴致来了,便和朋友聊起各地所谓“老婆饼”的差异,越聊越觉得,这块看似朴素的小饼,其实是一部移民史、语言史与口味迁徙的缩影。
说来好笑,不同地方的老婆饼,如同其名称由来一般,各有一套,槟城的老婆饼也叫“碰饼”,福建话是Pong Pheah,也有人叫这太阳饼,听起来很是混乱,到底那一种叫法才对?槟城碰饼馅料多采用麦芽、糖膏或红糖,与潮州老婆饼的冬瓜蓉大相迳庭,却又和台湾太阳饼的甜麦芽馅不谋而合。
老婆饼、碰饼、太阳饼互相指涉,像家族里几位长得相似、却又不是同一个人的表亲,被亲戚们以五花八门的称呼混在一起。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槟城你买到的“老婆饼”,很可能不是你心目中的“老婆饼”。
说到名字的由来,更是版本多到可以开研讨会,历史上正面纪录不齐全、区域传说交错,于是民间口述成为主要来源,故事自然随口味流转、越讲越精彩,甚至有网站以1932年的剪报,证实老婆饼的名称由来一直存有争议,但在众多中说法中最常见的可归类为3种:
最脍炙人口的,是广东那个穷丈夫卖饼赎妻的故事,妻子为了替患病的家翁治疗,不惜卖身为奴,丈夫痛心绝望之际,用冬瓜糖研制成甜饼,以饼赎妻,终于团圆,饼因救老婆而得名,这说法既带泪点,也带浪漫主义色彩,难怪流传甚广。
潮州版本则更贴近饮食技艺的角度,传说潮州师傅回乡时,被妻子以“我们潮州冬瓜饼比较好吃”,于是妻子亲手做了一个证明,他回广州后再改良技术、推广出去,这个版本把“老婆饼”的主角,从悲情妻子变成手艺高强的厨娘,象征女性技艺是美味背后的源头。
还有第三种说法最直白,丈夫为取悦、慰劳或思念妻子而制饼,于是叫“老婆饼”,这种命名逻辑无需戏剧化背景,心意本身就是理由。
然而,我的味蕾记忆却告诉我一件更朴素的真相:老婆饼,就是甜。
不论是香港名店那种层层酥皮里包著柔滑冬瓜蓉的“雅致版”,还是槟城带有麦芽香、外皮厚实的“南洋风版”,舌尖最后留下的印象都是甜甜甜。某种意义上,它真是名副其实,既以妻子命名,自然得有“甜入心扉”的寓意。
老婆饼在各地出现不同版本,甚至不同风味,很多时候离不开本土化及食材限制的因素,我们不能以现在物资丰富的年代视角去理解当年先祖们把美食带过来的情况,当时的南迁会因食材、气候与口味偏好不同,配方自然“在地化”;冬瓜不普及的地方就换成麦芽、椰糖或糖膏;猪油不常用的地方改植物油;语言转换时,名称逐渐模糊,于是老婆饼不再是“一种饼”,而变成“一类饼”。
只要是圆圆扁扁、酥皮包甜馅的小饼,都可能被视为某种“老婆饼”。
不过,槟城的老婆饼还真名副其实“适合老婆吃”,因为这碰饼在本地有另一种身分,即是孕妇坐月子时的传统补品,做法还不复杂,却颇具古早味:只需在饼中央捏出一个洞,打入鸡蛋,再以麻油煎熟(如今不少家庭改以烤箱烘烤),香气四溢的金黄饼子端上桌,不只暖胃,也带著满满的照顾与祝福,是南洋月子料理里相当经典的一道“补身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