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盟凯：从沙巴州选看城区选民要什么？

沙巴州选举尘埃落定，从成绩中可以看到此次选举中，亚庇、路阳、里卡士、山打根等主要城市选区出现了强烈的反风。希盟在城市区全军覆没仅赢一席，行动党惨遭滑铁卢，民兴党几乎全胜。这场选举的结果显示，向来被视为希盟铁票仓的城市选民，已用选票表达不满。所以，城市选民究竟要的是什么？

城区反风：希盟大败，民兴党横扫

以亚庇市区及周边的里卡士（Likas）、路阳（Luyang）、甘拜园（Kapayan）、丹绒亚路（Tanjung Aru）等选区，以及山打根的伊罗普拉（Elopura）、丹绒巴拔（Tanjong Papat）和斗湖的斯里丹绒（Sri Tanjong）等为例，这次州选呈现出明显的城市反风格局：希盟尤其是行动党在上述城市选区全面溃败，民兴党候选人则几乎全数胜出 。

行动党沙巴主席冯晋哲放弃原区转战里卡士，最终败给民兴党新人谭永福；在传统行动党堡垒路阳，民兴党的黄仕平击败行动党新人；亚庇市区的甘拜园，民兴党陈德明亦成功翻盘，终结行动党原任州议员连任。甚至连种植及原产业部副部长、亚庇国会议员陈泓缣南下丹绒亚路应战，也以败选告终 。总结而言，行动党上届握有的6席州议席悉数失守，本次出战的8席全数落败，其中7席败给民兴党候选人。民兴党主席沙菲益选后感谢华裔选民的支持，并形容该党作为单一政党赢得全州最高普选票，实现了对城市全胜的“前所未见”局面 。

反风背后，是累积三年的失望。

建设发展牌遇冷，理念诉求牌当道

沙巴州选的结果透露出一个清晰讯息：城市选民对于传统的“发展建设”竞选承诺反应冷淡，反而对反贪腐、公义、体制改革等理念性诉求表现出更强烈的响应。换言之，在亚庇、山打根等地的高教育水平选民眼中，候选人或政党能否维护清廉正义，比起许诺多少建设项目更为重要。事实上，不少执政派候选人在竞选期间主打民生发展牌，例如承诺解决地方基本设施问题等，但仍难以扭转城市选民的反感情绪。

相反，民兴党长期以来强调的反贪清廉、制度变革和“沙巴人治沙巴”主张，正对应了城市选民内心深处的期待，因而得到热烈回响。许多沙巴华裔选民原本寄望希盟带来廉洁改革，但当发现行动党对涉及沙巴高层的贪腐丑闻反应沉默敷衍时，愤怒的情绪随之爆发。因此，即便物质发展议题依旧重要，城市选民更在意的是政府的廉洁问责和体制公义，看重长远的价值承诺胜于短期的建设支票。

希盟失信于选民：改革落空与形象破产

导致城市选民倒戈的根本原因，在于希盟及安华政府在执政近三年来失信于民，令支持者对改革期待渐趋幻灭。首先，当初希盟许下的许多制度改革在联邦层面进展缓慢，甚至停滞不前，让城市选民对“改革有望”的期待日渐消磨。其次，更严重的是反贪承诺的倒退。从联邦政府近期对某些贪腐案件的处理态度，到沙巴执政联盟卷入采矿执照贿赂录音风波，都让讲求廉政的选民感到失望，质疑希盟是否仍坚守反贪立场。

尤其沙巴固有的40%税收上缴返还课题，联邦高庭近日裁定有利于沙巴权益，但安华政府一度执意上诉解释法律词句。尽管官方辩称并非挑战沙巴宪法权利，仍被许多沙巴城市选民视为对自主权承诺的退缩和背叛。这份对自治诉求的落空，进一步侵蚀了希盟在城市选区的公信力。

同时，希盟与其候选人在沙巴的形象操作亦严重失误，加剧了选民的不信任感。双重候选的做法首当其冲。希盟让多名现任国会议员南下参选州议席，给人的观感是“一人身兼两职”的恋权垄断欲望，城市选民对此相当反感。

再者，沙巴希盟被视为听命于西马中央领袖，缺乏自主性。提名日当天，几张沙巴行动党候选人紧随西马领袖站立的照片在网上广传，加深了外界对该党“受制于半岛”印象。这种屈从中央的形象，使讲求平等尊严的沙巴选民难以接受。

雪上加霜的是，西马领袖在沙巴助选期间的言行失当直接激怒了本地选民，例如倪部长一句“领养斗湖”高高在上的言论，就引发沙巴民众强烈反弹，被批评为西马政客居高临下施舍东马人，进一步助长了反西马政治人物的情绪。种种因素交织下，希盟在沙巴城市选民心中的信用崩塌，过去支持他们的选民转而以选票惩罚之，也就不足为奇。

民兴党如何吸走城市选票？

面对希盟在城市的节节败退，民兴党之所以能赢得城市选民青睐，与其独特的政治品牌定位和灵活的竞选策略密不可分：

1.在地政治品牌：民兴党长期倡导“沙巴人的党”，高举捍卫沙巴自主权的大旗，强调沙巴必须由本土政党主导治理。“沙巴人治沙巴”（Sabah for Sabahans）的理念迎合了本地选民对平等自治的强烈愿望。在州选过程中，沙菲益不断重申该党立场：即便与联邦保持合作开放态度，沙巴的利益和决策权也应掌握在本州人民手中 。这种鲜明的本土主义论述，塑造出民兴党独树一帜的政治品牌，在希盟被视为迎合西马之际，民兴党赢得了城市选民的心理认同。

2.清新候选人牌：民兴党此次大胆起用众多素人及新人参选，尤其在华人居多的城市选区推出本地知名度高、形象清新的华裔候选人，取得明显成效。许多曾经只相信行动党的华人选民，因为看到民兴党候选人具备能力与诚信，也愿意把票投给帆船标志（民兴党的党徽）下的新人。事实上，民兴党赢下的里卡士、路阳、亚庇亚庇（Api-Api）等亚庇市区席位，其当选者皆为首次参选的华裔年轻候选人，并以数千张的巨大优势击败希盟对手。候选人素质的亮眼，降低了选民转投新政党的心理障碍，民兴党也借此成功撬动原属希盟的城市票源。

3.反对声量集结：在多角战格局下，民兴党有效凝聚了沙巴的反政府票源，成为城市反风的主要承载者。沙菲益领导民兴党单独上阵几乎所有选区，明确扮演在野主轴的角色，避免了反对票的过度分散。结果显示，民兴党赢得全州最高的单一政党得票数28万8703张，略高于执政联盟沙盟GRS的28万6389张。

在许多传统上支持反对党的华人选区，选民面对希盟的失望后将选票转向民兴党。由于民兴党被视为最有实力挑战执政方的本土势力，反对票纷纷集中该党麾下，最终助其拿下25席，成为此次州选赢得议席最多的单一政党。沙菲益形容，民兴党能在缺乏资源、面对执政阵营金钱攻势下仍取得重大斩获，足证选民对金钱政治的唾弃，以及对本土反对力量的信心。民兴党同时强调将继续培养年轻领袖、坚守清廉无贪的平台，以巩固城市选民对其政治品牌的认同。

城市选区结构：华裔、年轻人与理念偏好

沙巴城市选区的选民结构，决定了其政治偏好与上述趋势直接相关。首先，这些选区华裔选民比例高，许多更是华人占多数的选区。华社历来高度重视政府廉洁和社会公义，一旦感到执政者辜负承诺，转而支持其他能体现理想的对象并非不可想像。此次沙巴州选即是明证：华裔选民大规模倒戈离开行动党，投向更能代表本土声音的民兴党，凸显沙巴华社选票的流动性与价值导向。

其次，城市选民中年轻选民占比较高。他们受教育程度高、资讯获取广、具备批判思考能力，因而对于反贪腐、制度改革等议题尤为关注。沙菲益就特别点出，民兴党此次获得前所未有的年轻选民和城市华社支持。年轻世代的价值观趋向进步，他们期待的政治是清廉透明、机会平等，并勇于惩戒违背这些价值的政党。

相形之下，传统的派系恩惠和硬体建设论述，对他们的动员力正在下降。最后，高教育和专业背景的城市中产阶层，在意的是长远的制度健全和生活品质提升。他们深知腐败和制度问题才是制约发展的根源，因此更支持能推动改革的政党。综上，沙巴城市选区的人口组成是华裔比例高、年轻选民多且教育水平高。使其在政治选择上展现出强烈的理念取向：谁能代表清廉公义，谁就能赢得他们的选票。

从沙巴城市反风看全国选战

沙巴城市选民的这股反风，对未来其他州乃至全国的选举策略具有重要启示意义。首先，执政的希盟和安华政府必须正视城市选民的不满情绪，重新检视自身施政与承诺履行情况。如果继续在改革和反贪课题上原地踏步甚至倒退，类似的城市选民反噬随时可能在西马上演。

柔佛、马六甲、槟城及雪兰莪等州的华人城市选区，与沙巴有相似的选民结构和政治意向，一旦失望累积，后果恐不堪设想。沙巴州选所展现的反希盟情绪很可能影响全国政局，甚至让安华不敢轻启提早大选的念头，宁愿把全国大选延后至任期届满再进行。这显示执政联盟已隐约意识到城市选民的反弹威力，不容掉以轻心。

对反对阵营而言，沙巴的经验提供了一条攻略蓝图：要攻克城市选区，必须以理念和价值取胜，而非仅靠迎合式的经济利益承诺。未来在柔佛或马六甲市等地，反对党若能塑造类似“清廉改革”的形象和理念，同时推出高素质的在地候选人，加上巧妙整合反对声音，未尝不能复制沙巴民兴党的奇迹。另一方面，希盟若要守住城市区选票，就须迅速补牢与选民之间信任的漏隙。例如加速推动制度改革议程、对贪腐零容忍并严明执法以及尊重民意和各族权益。

不论朝野，各政党均应吸取这次沙巴城市反风的教训：唯有真正回应城市选民对公义廉洁的诉求，才能赢得他们的支持。沙巴传递出的讯息发人深省。城市选民要的是信念与改变，谁忽视了这一点，谁终将在选战上付出代价。

城市选民政治标准已经重整，如果任何政党想在接下来的选举中赢得城市票，它必须提出一套更能说服选民的论述，一套比建设更能触及核心价值的方向。未来的城市选票只会往更成熟、更理念化的方向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