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王政忠把自己真实故事写成书,记载了在台湾南投县中寮乡爽文国中实习时,一心想逃离偏乡学区回到城市担任补教名师,却因为一场921大地震,两名女学生哭著问他“老师,你会不会回来?”而唤醒了他对教育的初衷…
《老师,你会不会回来》至今已经出了3版、共16万本,今年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登上大银幕。其实,小说出版不到3个月,已有电影公司找上门,希望拍成电影。王政忠说:“那时我满诧异的,这本书谈的是教育及老师,怎么会让电影公司感兴趣?原来是导演自己买了书,故事感动了他。其实我当时很犹豫,因为台湾的生态是,一旦被拍成电影,校园会变得不安静,我也不希望让学校造成困扰,所以我一直很挣扎。”
后来与学校的老师沟通与讨论以后,如果可以把教育正向的价值拍摄出来,同时不过分渲染商业的部分,这个故事可以传递正向感动的能量。“后来我答应了,可是我跟电影公司要求,希望剧本经过我的同意。我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因为第一版的剧本简直就像偶像剧,后来陆陆续续改了七八次,也换了电影公司。”他说:“我不希望变成造神,焦点放在一个‘英雄’身上,我觉得这个部分应该淡一些,而且他们加了很多的梗,太商业和娱乐了,不太接近教学现场现实的样貌。”后来最初接洽他的导演放弃了,反而是资深制片郭木盛锲而不舍地促成电影的拍摄。
藉教育翻转人生
王政忠出身社会底层,父亲好酒爱赌,曾带著全家跑路躲债,留下他独自在台南求学、生活、打工。在那段“举目无亲”的成长岁月里,他遇到好老师的鼓励与接济,透过教育翻转了自己的人生。“我是念明星高中(台南一中),理工科的校友们不是医生就是工程师、建筑师;社会科出身的就当律师,很少立志当老师的,我算是少数。不过我的高中老师很支持我,要我好好实现自己的梦想当个老师。”他也不扭捏掩饰,赚钱对他来说很重要,计划好毕业后到城市当补教名师。“当时我家里还在负债,我必须去赚钱。但同时我心里清楚,今天我有机会翻身成为一位老师,是因为我以前遇到好老师,所以我了解这些偏乡的孩子需要一个好老师,但是我也有我的家庭现实,这两股力量一直在拉扯。”
王政忠从小必须打工,除了赚生活费也帮家里还债,“家人都用我的名字去贷款,我的名字很好贷,公务员嘛!最大一笔是500万台币(约70万令吉)。”他是家中长子,下有弟妹,可是承担家里债务的,只有他一人。“他们都逃了,我工作就在那里,也逃不掉。”那一笔500万的债务,让他跟家里正式决裂,以后不再与家里有财务上的牵扯,“我每个月光利息就要付3万7000台币(约5200令吉)了,那时候老师的薪水才5万台币(约7000令吉)出头。我一直都在跑补习班,直到2011年才把家里近八位数的债务还清。”
因为妈妈希望他回家,所以在填实习学校时,他选了南投。“离南投市区最近的就是中寮乡的爽文国中,那时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一所怎样的学校,只考量离城市近,这样晚上我才有机会跑补习班。”
震后留下重建,不再离开
中寮乡很穷,是南投县税收最少的一个乡,工作机会不多,青壮人口普遍外移。偏乡学校人力不足,教学资源缺乏,他必须兼顾教学与行政。
王政忠在大学时期就是一个风云人物,书读得不错、又是篮球校队、现代诗社的社长,人际关系也很好。这样的一个学生踏出校园以后应该会平步青云。“我的高师大的同学们在填毕业实习学校时,大多填到城市去。而我去的就是一座山里的学校,跟人家讲起就会有点害羞,感觉自己矮了一截。”原本服完兵役,他就要申请调往其他学校,慢慢往城市学校迁移。“我觉得城市能够让我发光发亮。”
1999年那场921大地震,当时还在服兵役的王政忠,震后3天回到学校,怵目惊心,“那里是重灾区,你可能在电影中才会看到的特效画面,就真实出现眼前——地面四分五裂,学校也倒了,操场变形。”两个女学生问他“老师,你会不会回来”,深深触动了他。
“那声呼唤的确非常关键,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下台阶,虽然我是真心决定留下来,但是那句话让我可以跟我朋友说,不是我想留下来,是学生们想我留下来。”他说:“我原本想说留个三五年,陪学生们走过这一段,重建也差不多了,我就可以离开,但是…”说到这里,王政忠顿了顿,笑了。无数人问他有没有悔当初留下,“没有后不后悔的问题,因为现在回想,如果当初调到城市去,我一样会在城市发光发亮,我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师,别人眼中的胜利组,不过可能就无法像留在这里,有这么多生命精采的故事吧!”
“学校要被看见,首先人要被看见”
2000年退伍重归爽文国中,王政忠努力推行教育理念,但是到了2008年他遇到了瓶颈。“学校的各项教学措施都在进行,却上不去。以英文为例,学生的笔试成绩都不错,可是他们却不会说、不敢说、听不懂。如果想为学生创造听说的环境,就要有资源进来。所以2011年我得奖、被看见时,隔年我们的学生就跟美国的大学生用skype说英文,开始办暑假英语营,招募国内外的志工。”
“其他的包括国乐团,他们很认真练习,但是乐器很烂、而且不足,任他们再认真还是不好听,我们获得了150万台币(约21万令吉)的补助经费,才把乐器补足,之后真的得到冠军。唯有获得充足资源,他们的付出与收获才能获得正比。这些都是要被看见以后才有办法做的。如果我的学生无法走到世界去,我就要把世界带进来给他们。”
2008年荣获“Power教师奖”,“那时候不会好好利用。”2011年他决定出书《老师,你会不会回来》,同时获教师职业公会颁发“Super教师奖”。台湾媒体形容,当时校外沸沸扬扬,校内安安静静。
“那时候跟几个同事相处出现问题,不过绝大部分是我自己的问题,2009、2010年我觉得自己做事太急切、欠缺沟通,很多事情做了再说,变成少了大家一起努力的感觉就没有了,好像我说了算,大家要配合我,就让伙伴们不舒服。”同事不满的情绪爆发后,王政忠从教务主任退居辅导主任,不把自己摆在重要的位置,沉淀省思了一年,并且努力修补关系。“这让我反省,要有更多的沟通与对话。之后我回到教务处,直到现在我们建立起一个很好的团队。”
改变教学方式 看见野孩子蜕变
爽文的学生都来自弱势家庭,从小就缺乏家庭的支持力与成功机会,王政忠说:“你会看到一群非常草莽、对未来没有想像的孩子,生活常规与习惯也很不好,说白一点就是没气质。他们早知道初中毕业以后就是出社会工作。但是相对的,他们很质朴、很纯真。”
王政忠一开始没想过久留,他跟学生们称兄道弟,以他们的方式与语言接近他们。后来决定留下来,他退伍回去直到现在,教学方式也不一样了,“在校内开始推行学习护照、跳蚤市场、国乐课、陶艺课,驱动学生们内外学习动机。”
孩子有什么转变?“地震把他们吓傻了,所以他们的身心比较不安宁,身上的草根与野性都收起来了,变得比较呆。后来我们引进了陶艺美术班、心灵成长的课程,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老师用心的对待,让学生感受到支持的力量,那时候主要重新建立起一个彼此信赖安全的气氛。”
踏入校园 回归平实
现在拥有了知名度,如何让自己回归到平实的教学生活?“我喜欢阅读,阅读带给我很厚实的生命态度,我不会忘记自己来自哪里、我是谁,我的起心动念是什么。”王政忠星期一至五还在学校教书,他利用周末二日跑电影宣传,像是这一次,星期六一早飞抵吉隆坡,行程与访问排到晚上11时,隔天一大早又飞回台湾,“所谓校外的那些风风火火,一旦踏入校园就关掉了,我在课堂上还是一个老师,那条线我拿捏得很清楚。”
老师,是以生命影响生命的职业。17年的教学资历,王政忠最大的成就感是,在地学生几乎没有外移,“偏乡学校最大的问题是,家里条件好了一点,或是成绩好一点的,小学毕业就会迁出去就读城市学校,现在我们学区的学生,几乎百分百就读,这代表家长对学校非常有信心。”那无疑是公立学校老师的最大肯定,“公立老师的天职就是让在地学生有一个公平的受教权,我们做到了这件事,而且学生开始对未来有梦想、对学习负责任,这就是我看到最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