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佛在哪里?当然国人皆知道,柔佛在马来半岛最南端。然而,不是所有国人包括柔佛人都知晓,柔佛还有个旧名Ujong Tanah。在马来文里,Ujong是尽头,Tanah是土地,换言之柔佛旧名意为"陆地的尽头"。1930年英殖民教育司J. B. Neilson,在苏格兰报纸发表一篇介绍柔佛的短文,将柔佛比作欧洲的菲尼斯特雷(Finisterre)即"大地的尽头",强调柔佛是亚洲大陆的最南端。菲尼斯特雷是一处多岩石的半岛,位于西班牙西北部的Galicia海岸线。
在马来半岛,从麻坡河(Muar River)以南直至新加坡的区域被称为Ujong Tanah,这块区域被公认为马来半岛的最南端。由于位于东南亚次大陆的最南端,柔佛古名称通常都围绕著这一事实。最早在地图中标记这个地名,是1604年马六甲葡萄牙制图家Godinho de Erédia,他在记述马可波罗(Marco Polo)1292年对柔佛的探险时,称马可波罗把此地记载为Ujong Tanah,意即"陆地的尽头",但Erédia把其音译成Ujontana,地图上却又标记Vjontana,原来按当时葡文没有大写 U,以V兼用即成了Vjontana。
好玩是,Erédia绘制之图,既有Ujong Tanah,又有柔佛(Erédia标记为Jor或Jor Regno,即柔佛或柔佛王国)。原来,Erédia把Ujontana大字置放在马来半岛居中处,看似他把Ujong Tanah当作是马来半岛,此前古地图这个位置通常标记Malacca(马六甲)。
Ujong Tanah亦被音译成Ijontana、Iantana等。早期的欧洲探险家和制图师是根据当地人(通常是马来语或爪哇语使用者)的发音记录地名,然后转写成各自的欧洲语言(葡萄牙语、荷兰语、拉丁语等),因此产生了多种拼写变体。Iantana 或其变体Jantana、Iãtana首次广泛出现在 17世纪初期的荷兰航海记载或制图中,这些资料通常是根据葡萄牙航海信息绘制。
比方荷兰航海家、地理学者J. H. van Linschoten,1596年在航海记述中提及,Tebrau Strait(地不佬海峡,今称柔佛海峡,隔开柔佛与新加坡岛)里的河床深而干净,这条河可通往Lantana港口。从时间表看,Linschoten似乎比Erédia更早。然而,不论Ujontana或Iantana,都源自马来语的 Hujung Tanah的变体,意为"土地的尽头或尾端"。
在中文典籍里,从地名上考证Ujong Tanah有意思多了。1617年明末张燮的著作《东西洋考》,主要记录中国周边的海洋国家和地区的情况。根据许云樵先生研究,《东西洋考》最早记载了柔佛这个地方,并称"一名乌丁礁林"。1739年成书的《明史》同样记载: "柔佛,近彭亨,一名乌丁礁林。" 其他典籍写法并不统一,有乌丁礁林、乌汀樵林与乌汀嶕林等。
然而左看右看,乌丁礁林与Ujong Tanah都不对音呀!若依今不成文惯例,Ujong Tanah一般会译成"乌绒丹那",如芙蓉旧称双溪乌绒(Sungai Ujong)。然而,许云樵先生有此一说,"乌丁"似为"乌寸"的刻误,此说听来蛮有道理,"丁"与"寸"字形相似,"乌寸"且与Ujong对音。不过"礁林"的礁,汉语拼音为jiao,指海洋中或水下突出的岩石,"礁林"与Tanah又有何联系?
好了,我们必须了解,《东西洋考》著者张燮是福建漳州人,他记述"礁林"时采用闽南话,Tanah闽南话发音"打那",不过张燮采用"礁"与"林"。南洋地名,闽南话经常把"打"音写成"礁",如吉打粤客语写成"鸡打",但闽南话则写成"吉礁"。至于"林",根据许云樵先生说法,闽南话又读成"那",如树林称为"树那",如此一来,"礁林"即与Tanah对音矣。话虽如此,我查询闽南话发音,"林"之发音成"那",仅仅在福建少数地方,如漳州(张燮老家)南部才有此类口语词。
2008年一幅中国人制作之地图The Selden Map of China在伦敦"重见天日",此图绘制了 17 世纪初的东亚与东南亚海上贸易航海图,标出了从福建泉州出发,经琉球、东南亚群岛、马来群岛、印度洋方向的航海路线。至关键是,Selden Map以中文标记了"乌丁礁林"!
关于乌丁礁林具体方位仍有一些争议,如2019年On Paper: Singapore Before 1867一书便提及,乌丁礁林这个地名出现在马来半岛末端,并指出学界对此地名"可能指新加坡也可能指柔佛"的看法。也有人相信,乌丁礁林及其岛屿属地,其中必定包括新加坡岛。甚至还有一说,乌丁礁林等同新加坡无疑。
话虽如此,我始终觉得,把Ujong Tanah当作新加坡未免别扭。新加坡古称Pulau Ujong,中文即为"尽头岛"之意,从字面上看就是"陆地尽头"(Ujong Tanah)下方的一个岛,即"陆地尽头"之后方有"尽头岛",而既然"尽头岛"是新加坡,"陆地尽头"怎么可能也是新加坡呢?
在中文典籍中,Pulau Ujong被称作"蒲罗中",见于《太平御览》引康泰的《扶南土俗》,许云樵先生最先发现1700年前这个新加坡古名,并指康泰记之"极崎头"。根据许云樵先生,"极崎头便是半岛的尽头,马来半岛尽头是新加坡岛,柔佛古名既叫作Ujong Tanah(地极),那么新加坡叫作Pulau Ujong(极崎头洲)自无不妥。"
话虽如此,对许云樵先生之说,新加坡学界出现不少异议之声。不过,"蒲罗中"这个古称,显见蒲罗即是Pulau对音,而"中"则为Ujong的简称,即Jong。爪哇古籍即称之Jong,中文典籍《岛夷志略》则记之"戎国"。不过,所谓"戎国"并非现代国家概念,在明代文献中可能是标识一个部族聚居区或地方政权。
柔佛苏丹国(简称柔佛王国)约莫在 1528年 成立。Johor这个字眼,源自阿拉伯商人称其为 Jauhar,意为"珍贵的宝石"或"珠玉",此名称后来在本地语音中演变为Johor。不过在英殖民时期,其英文常拼写为 Johore。1511 年葡萄牙占领马六甲,马六甲王朝政权瓦解。马六甲末代苏丹的儿子在柔佛河流域建立政权,即柔佛王国(Johor Sultanate)。
历史上,柔佛王国与葡萄牙、荷兰、爪哇(Jawa)、暹罗(Siam,今泰国)等势力有频繁冲突与联盟。全盛时期,柔佛王国一度成为南马半岛和马来群岛重要的贸易中心,控制马来半岛南部及邻近岛屿尤其是廖内群岛(Riau,今印尼苏门答腊区域)。
话说1997年我们奔著"亚洲大陆最南端"之名走访了柔佛的丹绒比艾(Tanjung Piai)。好了,Ujong Tanah既是"陆地尽头",丹绒比艾何以又是"大陆最南端"?实则两者并无冲突,Ujong Tanah不是单一的地理点,也不是严格定义的"最南端",大致泛指马六甲以下、西部沿海一带的半岛"尽头区域",而丹绒比艾是按现代测量学定义的"亚洲大陆最南端",其海角尖端坐标比整个马来半岛任何地方都更南。
如此说来,天之涯,海之角,其实不是那么遥远,假如真有天涯海角,丹绒比艾就是一个。一些英文旅游网站唤之mother of all dead ends,当然这是一个带有夸张意味的英语表达,用来形容丹绒比艾是所有"死路"里最典型、最极致、最彻底的那个,反正即是所有"尽头"之中的"最大尽头"。丹绒比艾附近有个马来甘榜Kampung Serkat ,马来文Serkat意为"阻断"或"终点",别有意思。丹绒比艾立有亚洲大陆最南端的纪念碑,丹绒比艾国家公园占地926公顷,红树林即占526公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