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听说,雪兰莪巴生南部、邻近仁嘉隆(Jenjarom)有一个大岛叫加厘岛(Carey Island),过去是一座没有桥梁连接的孤岛,如今却可通过南巴生谷大道(SKVE)跨河大桥直达。加厘岛是一座面积广阔的大岛,约莫等于新加坡的五分之一,位处巴生港以南、万津(Banting)以北,与雪兰莪海岸之间由冷岳河(Sungai Langat)分隔。
如今有桥梁连接雪兰莪内陆,一座连接仁嘉隆毗邻的直落(Teluk Panglima Garang),此外还有一座大道桥连接英达岛(Pulau Indah)与加厘岛。这里的风,带著河海交会的湿意;这里的村落,既无市镇的喧闹,也无海港的雄心,只有小渔村依著潮汐呼吸。正是在这样的地理缝隙里,岛民的海神信仰悄然生长:一半来自远方南来的华民,一半来自岛上世居的原住民。两种记忆,两套世界观,在浪花与河雾之间,竟稳稳共存。
话说回来,加厘岛何以会取一个洋名作为岛名?原来1900年之初,一位叫E.V. Carey的英国种植人,从雪兰莪苏丹手中购得一座名为Pulau Si Alang 的岛屿,以开办橡胶种植园。按照马来社群说法,加厘岛此前唤作Pulau Si Alang或 Pulau Bangsar,不过随著橡胶园的开发,岛名遂以E.V. Carey名字更名为加厘岛至今。
这座岛屿与大陆之间只隔著狭窄的冷岳河,当时岛上住民绝大多数为原住民Mah Meri。E.V. Carey在1905年将橡胶树引入岛上,并在1907年建立了一支固定劳动力队伍,主要由南印度的泰米尔人(Tamil)组成。不过,岛上也不尽是胶园,曾久居岛上的徐梓源忆述,加厘岛也曾开辟小段的茶园、咖啡园与椰园。E.V. Carey来加厘岛之前,曾在今鹅唛(Gombak)开发 Amherst 咖啡园。
如今,Pulau Carey(加厘岛)仍以种植园为主,大部分土地属于森那美油棕园。全岛约3万8000英亩,保留五个原住民村落和一个印裔定居点。徐梓源告知,加厘岛华民一向不多,华民渔村绝迹之后就更少了。过去,原住民与华民关系密切,老一辈原住民至今仍会说一些闽南话。也有华民与原住民通婚,徐梓源认识一名老华民,非但自己与原住民通婚,后代几乎也都与原住民结亲。
华民的庙口立著元帅爷,红漆微剥,香灰常年厚积。昔日华民渔船出海前,总要来此拱手一拜,祈求顺风顺水;返航若碰上凶潮,亦要上香报平安。而在不远处的原住民聚落,海之祖灵的祭棚以亚答复顶,守护的是另一个更古老的航海传统——海上有先祖,先祖有性情;他们庇佑,也考验。最有意思的是,在加厘岛,两者并不争位置。岛民说得轻描淡写:“海那么大,神不会吵架的。”这话乍听玩笑,其实是一种从生活里磨出来的智慧。
这间华民神庙称作顺天宫,挨著亚逸依淡(Ayer Hitam)河边,河虽不大却是岛上最大河流。30多年前笔者首访加厘岛,便听说此处曾有一座失落的渔村。顺天宫已有百多年历史,前主席洪平进告知,多年以前这一带确是个小渔村,主要是华人渔民与少数原住民渔民,华民在这里立了顺天宫,主神是元帅爷,当地华民亦称海爷公,庇佑渔民出海、航海。
早年,每逢元帅爷千秋宝诞,很多岛上原住民亦来参拜,他们在宴席上与华民一起享用椰花酒,载歌载舞,不过如今人数减少了。元帅爷本是海外移民社会的“武神与护境神”角色,华民社会相信,元帅爷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渡海平安、驱邪避祟,保佑陌生土地的安全。南洋元帅爷有明显特色,崇拜地点常在偏僻乡村、岛屿、海岸与森林边。
根据洪平进,加厘岛华人渔民,后来多迁至邻近的蛤山(Jugra)、峇东巴西(Permatang Pasir)等地,而原来加厘岛的华民小渔村就此绝迹,后来加厘岛顺天宫香火亦传播至峇东巴西、新港(Tanjung Layang)、丹绒士拔(Tanjung Sepat)与班达玛兰(Pandamaran)等地。
也是顺天宫理事的徐梓源则告知,如今没有多少华民留住加厘岛。昔日,其父顶下兴化籍老板的脚车店,后来又让徐梓源继承,随著脚车修理式微,他也结业迁出加厘岛。据他估计,以前岛上或有百多华民居住,都是做小买卖为主如杂货店,如今留下来的华民顶多十多人,反而印裔仍有不少。过去最高峰时期,岛上印裔至少有万人之众。岛上的华民也不再捕鱼,现在渔民都是原住民,唯一收渔获的华民亦已迁走。
必须一提的是,顺天宫元帅爷神像背后,有一支数尺长的“鲨鱼剑”。原来,鲨鱼剑不是由鲨鱼制成,而是一种叫锯齿鱼(sawfish)的鼻锯,其正名应为“锯鳐”(Pristidae)。由于其吻部延长,成为一个扁平的吻突,而且两侧还有锯齿,故称锯鳐。本地一些华人渔民又称之“锯鱼”或“割浪鱼”,并认为把锯鳐鼻制成鲨鱼剑可以镇煞。
笔者在一些渔村庙宇看过供奉鲨鱼剑,比如在瓜拉雪兰莪双溪由(Sungai Yu)的水尾宫。当地渔民告知,昔日渔民偶尔还会捕获锯鳐,现在几已绝迹马六甲海峡,不曾听说有人捉过锯鳐了,是一种在本地水域濒临绝种的海洋生物。由于其鼻锯粗壮,看起来雄伟摄人,渔民捕获以后,会把锯鳐的鼻子制成鲨鱼剑挂在船舱角落挡灾,而鲨鱼剑更常被当成庙宇的镇庙之宝。
洪平进告知,顺天宫的鲨鱼剑曾经被偷,元帅爷神像手持的小铁斧亦曾失窃,不知何故后来又被人悄悄放回原处,许是偷窃者遭到反噬不得不物归原主。在瓜雪双溪由渔村,水尾宫的鲨鱼剑也曾两度失窃,后来想方设法才从印尼买回新的鲨鱼剑。
加厘岛原住民Mah Meri,现仍有1400名人住在岛上,以其独特的木雕像与面具而闻名,吸引不少外国游人前来一探神秘的Mah Meri文化。他们的木雕与面具,使用一种Nyireh Batu的稀有红色沼泽硬木刻成。Mah Meri有海边敬拜、祭祀海洋的习俗,他们把这个节日称作Puja Pantai。旅游部落客Teja有此一说,这种习俗曾经在马来群岛沿海民族中很普遍,但随著各个社群皈依伊斯兰教而逐渐消失,只在仍然保留著万物有灵论信仰(如Mah Meri)的原住民中得以延续。
Mah Meri原住民是如何来到加厘岛的?若从人类学观点判断,他们是从印度支那(Indo-China)向南迁徙到加厘岛,这一观点基于基因研究和语言相似性,他们说的语言与高棉语(Khmer)相似。另有一说,马六甲帝国覆灭后,那些海上吉普赛人逃到了加厘岛地区,最终融入了当地社群。这两种观点并非必然冲突,或许加厘岛上原本就居住著一些Senoi 原住民。在官方对原住民的分类中,共有三大族群包括Senoi,而Mah Meri被归为 Senoi 的其中一支。
在Mah Meri社区或口述中,也有把祭祀海洋唤作Hari Moyang(意为祖先、祖灵)作为某种祖先节或海灵节的称呼。岛上一些Mah Meri村落有向海水祈求庇护仪式,还有一些原住民村落在海滩举行游行,用面具舞表演来纪念海祖灵。如今,节日常被视为文化旅游项目的一部分,游客有机会观礼、观看面具舞、参观Mah Meri文化村等。
纵观华民元帅爷的海神化,与Mah Meri原住民的海灵崇拜,虽出自截然不同的宗教传统,两者共同点都是“海上保护神”,祈求平安、海象平顺。对渔民来说尤其关键,他们相信海神守护出海人,保护不被海中秽灵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