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枪公庙,没有其他神明,唯有供奉的大炮,是一支超过百年历史的火炮头。

来到槟城北海,兴冲冲赶至 "大枪公庙"(Meriam Timbul),一睹神秘且被渔民供奉的"大炮神灵"。庙里供奉的不是人形神像,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而是一支百年历史的火炮头。这件物品被当地人视为神圣,作为"神祇"来膜拜。 "枪"本是金属火器,大枪也即是大炮,但如今通用简化字,"枪"亦被归为枪,职是之故大枪公亦称"大枪公"。神庙负责人不同意大枪公被称作"大炮神",原来华民方言中"大炮仙"、"车大炮"意为说大话、吹牛,以"大炮神"称呼神明非常不敬也。

早年华民以闽南话唤Phu Tua Cheng。根据大枪公庙理事梁凯棨,Phu 意为浮,Tua Cheng则为大枪,Phu Tua Cheng即"浮大枪"。马来文也是"浮大炮"之意,Meriam指大炮, Timbul是浮现。庙主席蔡尤荣则告知,相传昔日在海边发现这尊漂浮的大炮,渔民啧啧称奇,捞上来后遂立庙供奉。此说颇为不可思议,庙理事陈天璇即质疑,金属铸造大炮极重,怎么可能在海面上漂浮?

大枪公庙早期仅仅一小茅草屋,原设于峇眼达南(Bagan Dalam)的华民村落,即今北海火车站一带,距离北海渡轮码头300米。据称早年有数十户人口,全是闽南话方言群渔民,七岁始从福建晋江来马的陈天璇,年近70岁至今仍以捕鱼为业,主要渔获为石斑及红枣。1967年峇眼达南华民村落让路火车站无奈搬迁,大枪公庙也迁至海边,旁边正是北海渡轮码头。Bagan Dalam意为内港,大枪公庙搬到海边即属Bagan Luar(外港)了。然而,马来人依然称呼此地为Meriam Timbul,1920年官方喉舌已然如此唤之,直至今日大枪公庙电费单同样注明Meriam Timbul。

最早记述大枪公庙该是1947年的英殖民官员A. E. Coope,他曾在北海出任副县长,因利乘便探访大枪公庙,留下珍贵的记述与照片。根据Coope形容,这是一门前装炮,全长约六英尺半,口径约一寸半,炮身布满铁锈与尘垢,炮口附近依稀刻有一行拉丁字母铭文,大概是制造者的名字,但即使有人虔诚地将它彻底清洗,要完整辨认铭文仍极其困难。

一位年长华民告诉Coope,他祖父说年少时就已见过它了,但这种说法最多只能算模糊的口述记忆。"信众之所以对这门炮形成祭祀信仰,最核心的原因在于:人们相信它曾经从海中漂浮而来,最终停留在现在的位置。这就是所谓的漂浮炮。炮从海里漂到陆地,自然带有神迹意味,而神迹往往引发膜拜与灵验传说。"

1947年英殖民官员留下的大枪公原庙照片,大炮嵌入洋灰土中固定,以免“再度逃走”云云。
1947年英殖民官员留下的大枪公原庙照片,大炮嵌入洋灰土中固定,以免“再度逃走”云云。

大枪公奇特之处,是承载著华民与马来人不同的传说,华民传说之一,槟城海岸原本有两尊大炮成对安放,北海的这尊原是其中之一,但后来大炮"自己逃走",漂到了北海,被渔民发现,遂立庙供奉。槟城的那尊大炮如今已遗失。根据Coope,当年他看见大炮嵌入洋灰土中固定,以免大炮"再度逃走",然而庙理事梁凯棨告知,大炮现在不再固定可以自由移动。

华民传说之二:这尊大炮属于战将Panglima Ah Chong。他在 1862 年的拉律(Larut,今太平)矿争中参战,持续战斗近十年。传说他死后化为白色鳄鱼,而如今新加坡莱佛士博物馆里,最大的一具鳄鱼标本便是他的化身。不过,这一传说模糊不清,也没有解释这门炮如何进入海中。

Ah Chong究竟何许人也?根据2021年Kate Pocklington的记述,Ah Chong隶属义兴帮会,2022年白伟权《赤道线的南洋密码》认为,符合条件的拉律矿争义兴战将只有苏亚祥(原名苏正祥,前译苏亚松、苏亚昌等)了。太平至今有一条横街命名Jalan Panglima Ah Chong,此外在离太平不远的马登(Matang),还有把苏亚祥当拿督公供奉的"苏蓝卓庙"。"蓝卓"为闽南话Datuk的写法。

关于白色鳄鱼,庙理事梁凯棨告知,昔日庙里口耳相传,每逢农历八月十五祭拜,白色鳄鱼必会出现在海边云云,但最近数十年都没有人目睹白色鳄鱼显灵。不过他说,有一仍健在的老渔夫,有一回在神诞前后出海捕鱼,在船边惊见一双貌似鳄鱼的大眼睛瞪著他。

至于马来传说之一,这尊大炮原属于一位名叫 To Johan 的马来商人。他经常驾驶自己的小船沿西海岸贸易,甚至远至暹罗(Siam,今泰国)。因海盗横行,这类商人通常会随船携炮以防身。据说 To Johan 年老将要退隐时,便把这尊炮弃置在北海浅滩。此后,随著海岸沉积作用持续进行,大炮离海越来越远,而自身却并未移动,它就这样从水里"来到"陆地,于是便得名"漂浮炮"。

马来传说之二,1970年马来报Berita Harian引述老一辈口述称,传说中的大炮是1890年"浮现"在北海的Bagan Luar。当时,英国军舰正停泊在槟城海峡。这一事件震动了当地居民,乃至整个槟城。当地一名长者梦见,大炮原属玻璃市的马来武士 Tok Johan。第二天,这名长者召集村里的德高望重者共同商议,一致决定为大炮筑起围栏,以示保护。

今大枪公庙外观,庙主席及负责人向槟城首长秘书黎汉明了解有关神庙的地契问题。
今大枪公庙外观,庙主席及负责人向槟城首长秘书黎汉明了解有关神庙的地契问题。

根据马来报,许多马来人来此祈求药物和许愿,还包括华人和印度人。无论是还愿还是祈福,都必须依照马来习俗来进行,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对大炮的灵验深信不疑,这引起了当时停泊在槟城海峡英国人的怀疑。他们甚至结伙尝试搬走这门大炮,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未能成功。"当时一度因争夺守护权,几乎引发两个族群冲突。最后在各方的调停下,Bagan Luar的马来人同意把大炮交由华人照管,由Pek Tua带头负责。"

Tok Johan 与亚齐人(Aceh)打完仗后,便转向经北海的河流返玻璃市,他把船上的大炮全都抛入海中。这些大炮后来便在槟城巴当哥打(Padang Kota)和北海Bagan Luar的海岸浮现出来。受访者建议历史学者,深入研究这门浮现大炮的历史,并将它移送吉隆坡,保存于国家博物馆。

马来传说之三,鳄鱼在马来民俗中有神圣地位。在马来世界,鳄鱼常常被当作"精灵化身"或"守护灵"。河口、渡口等地方常有"鳄鱼 keramat",意为鳄鱼圣灵,被认为是守护水路、渡口的灵力。渔民和渡船人会对鳄鱼献祭,避免招惹,以保平安。大炮在海面"漂浮"被发现后,被赋予了超自然色彩。当地民间把它与水灵、海灵联系起来。鳄鱼是最常见的"水灵"象征,所以"炮神"和"鳄鱼神"在认知上发生了对应,可能是鳄鱼 keramat 信仰"转嫁"到炮身上的一种现象。

从渔民视角看,鳄鱼与漂浮大炮都与水有关,一个是自然生灵,一个是神秘漂浮物,都能成为庇护的象征。如此说来,大枪公庙的信仰,实际上是马来 keramat 与华人庙宇文化混合的产物,鳄鱼的影子仍留在其传说里。话说回来,"大枪公庙与鳄鱼有关系",指的是这座庙宇的形成,与马来人"鳄鱼圣灵信仰"存在内在联系。换言之,大炮只是"替代品",背后真正延续的,是马来世界对鳄鱼作为水灵守护者的敬畏?

从Coope所拍照片可见,庙里供奉的大炮后方,挂著一张布条写著"蓝卓公",或许足以说明大枪公庙最初即为拿督公庙,实则庙门牌匾亦写明为"拿督大枪公",职是之故大枪公庙祭拜供品必为清真。此外梁凯棨告知,大枪公庙每年祭拜都有请来本土暹罗人表演暹剧,"北马拿督公庙都是请暹剧表演助兴,没什么奇怪。"

大枪公庙离海边不及百米,旁边即为北海渡轮码头,对面则是槟岛。
大枪公庙离海边不及百米,旁边即为北海渡轮码头,对面则是槟岛。

雷子健

资深前报人,已出版历史纪实《谁杀了钦差大臣》、《谁救了手雷女郎》,以及地方小史《爱新村:雪州华人新村的美丽与哀愁》、《爱渔村:地图上失落的 海平线》等十多本作品,本专栏亦已结集为《地名采风录:一方水土一段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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