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运统在芭边屋后厨房,与一头突然闯进的老虎搏斗,几经血战终以菜刀劈死老虎的示意图。

夜幕如墨,沈沈压在1930年代初的雪兰莪沙叻港,即今称沙叻埠(Salak)上。晚风从青江河(Sungai Chinchang)吹来,穿过胶林与椒蜜园,撩动屋角老旧的锌板。沙叻港是一个海南籍华民聚居地,而雪邦是瓜拉冷岳县的副县,雷运统在副县的英国籍县长家任厨子。

椒蜜,是胡椒与甘蜜(Gambier)的合称,19世纪末20世纪初,雪邦(Sepang)地区包括沙叻皆是一大片华民开发的椒蜜园。雷运统住在沙叻埠后方(今沙叻警察局后方)的芭边。他坐在灯火昏黄的屋檐下小酌,身边的老狗突然竖起耳朵,喉间低吼不止。

"有贼?" 雷运统皱眉起身,右手本能地伸向角落的老式猎枪,却半路改了主意,转而拎起桌上的菜刀。多年在芭地生活教会他一件事:真正的危险,从不会等你上膛。雷运统多年任厨子的经历,也让他掌握菜刀比猎枪更得心应手。

狗吠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雷运统蹑步绕到屋后厨房,眼前却猛然一黑,一团庞然猛影在黑夜中忽地一跃,带著血腥味的狂风迎面扑来。雷运统心里低呼一声:老虎!数年前这一带常有吃人虎出没,老虎甚至闯入民宅躲在蚊帐里休息,后来被村民开了两枪打死。

几乎是本能地,雷运统一个侧身翻滚,堪堪躲过那一扑。虎爪在空中掠过,却仍擦破了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随即传来。热血顺著面颊滴落,滴在脚边的泥地上,仿佛点燃了他体内最原始的斗志。他没有退。因为背后就是屋子,屋里是老婆孩子。他只有一条路:冲上去!

老虎低吼一声,筋骨抖动,准备再扑。雷运统握紧菜刀,猛然向它冲去。那一刻,铁与血的搏斗,在这荒野中上演。他闪、他躲、他砍。虎爪如刀,虎齿如刃,他靠的是几十年劳作磨出的身骨,还有劈了几百吨柴练出的手劲。他一刀砍在虎颈,一刀劈在肩膀,老虎嘶吼翻滚。

马来亚联邦1901年发行票价10仙的马来亚老虎。
马来亚联邦1901年发行票价10仙的马来亚老虎。

终于在第三刀划过颈动脉时,老虎倒地不动。雷运统喘著粗气,浑身是血,不知是虎血还是他自己的。他站著,像一座残破却未倒的雕像。清晨,消息传遍整个沙叻港:"雷公打死伯公!"人们奔走相告,还有了形容他为当代武松。有人惊叹,有人不信。

可那头躺在他屋后、毛皮沾血的猛虎,还有他脸上那道深深的爪痕,却是最无声的证据。原来,海南话把老虎叫作"伯公",而雷运统的外号正是"雷公"。从那天起,"雷公"之名不只是外号,它成了沙叻港人心中永不褪色的打虎传奇。

这是雷运统孙子,现任雪兰莪州议员雷健强告诉笔者的沙叻港打虎传奇。根据雷健强,老虎利爪只差几釐就抓破了其爷爷的右眼,可见当时形势多么凶险。这个与虎搏斗的爪痕,一直留在雷运统的脸上。雷健强是双溪比力(Sungai Pelek)州议员,双溪比力选区也包含沙叻在内。

19世纪末20世纪初,雪兰莪猛虎横行,而雪邦虎患至为严重,森林边缘随时随地可能蹦出一头老虎,而且还会噬人。1922年以Rimba署名的Bygone Selangor记述,旱季时老虎难以追踪鹿群和野猪的气味,从万挠(Rawang)至双文丹(Serendah)一带是老虎最爱的猎场。根据Selangor Journal,1894年12月,万挠猛虎肆虐如故,复有两华民罹难。其一为仕林河(Slim River)烧炭工,日前提灯佩刀往林场,竟一去不返,翌晨同伴寻至,但见残肢遍地,虎踪纵横;其二为住工棚的矿工,某子夜猛虎竟破门而入,咬住其膝拖行,虽经同僚惊起驱赶,伤者送医仍不治身亡。

在雪邦地区猛虎更接连夺走了35条人命,其中多数属致和园的胶工。英国学者James C. Jackson提及,到了1880年代末,新加坡实业家罗振经和其伙伴,在雪邦河雪森边界的大片山林荒野,开辟了两万五至三万亩的椒蜜园称致和园。罗振经及其伙伴逐步租借和收购土地,英殖民通过类似柔佛的"港主"制度,以让这些大园主更有决心招揽华民前来开垦,罗振经的致和公司椒密园就雇佣了1500华民。有一段长时间,雪邦即唤作致和港。

马来文Sepang原为一种乔木,英国人因拼音方便写成Sappang,早年英殖民地图皆以此称谓雪邦与雪邦河。当甘蜜价格连续数年大跌,胡椒又面对严峻虫害双重打击,雪邦致和园开始弃椒蜜改种橡胶。那时候,雪邦到处都是莽莽森林,马来亚虎经常神出鬼没。尤其,当胶树成长可以开割后,割胶工人经常面对虎患为害。政府虽将猎虎赏金从25元叻币提高到50元,但要想诱捕或击毙这些食人虎,这点钱根本无济于事。

雪兰莪曾经猛虎横行,此为1958年在万挠地区被猎杀的一头老虎。
雪兰莪曾经猛虎横行,此为1958年在万挠地区被猎杀的一头老虎。

根据Rimba ,"毫无疑问,老虎第一次袭击人类时多少带有偶然性,由于突然遭遇而猝不及防。但此后老虎便通过本能意识到,捕杀人类远比捕杀其他猎物轻松得多。难以想象,老虎此前竟从未意识到人类也是可捕食的对象。"

雪邦最早关于虎患的新闻是在1890年12月。根据英文《海峡时报》,雪邦有两名华工被老虎咬死,一人是在下午五点遇害,一人晚上九点在宿舍集体冲凉遇害,即使有火把照耀,老虎仍然闯进来。1922年英文报Singapore Free Press记录了雪邦惊人虎患:单单在1917年和1918年,致和园两港至少已有超过40人被老虎叼走。处在森林边缘的华民,往往成了虎爪亡魂。

Bhutan园前副经理C.P.Thane记述,1911年有两个胶工,一个在致和园,一个在Bute园,不但被老虎咬死,还几乎被吃个干净,所以他告诫别以为老虎不吃人。还有一名欧洲籍园主记述,1915年三头老虎在致和园叼走了21人。园主有一名马来人管理员,其兄弟与虎搏斗一小时同归于尽,虽然他奋力刺中了老虎眼睛,但因负伤太重倒毙在老虎身边。

这名园主也描述一段令人毛发悚然的情景:某日晨起惊闻印度籍工头夜半命丧虎口,遂率众循迹搜寻,终在红树林深处觅得工头残躯,距虎袭之处有半英里遥。显然,头颅已然不见,只见一头虎崽正戏弄著那颗头颅,工头尸体自右边肩膀至腰部皆被啃噬殆尽,白骨森森。

1916年8月,雪邦虎患再起,港主悬赏200元叻币,捕杀7月份咬死致和园一名华工和一名印度籍工人的老虎。除了请来著名的马来巫师做法,欧洲籍猎人也受邀来雪邦除害。结果,著名猎手William Hay追踪这头猛虎10天终于把它消灭。Hay是当年最负盛名的猎手,1920年之前已有猎杀40头大象及17头老虎的纪录。他与一名华裔猎手Y.F.Chan,在雪邦分别猎杀了数头老虎。

1922年虎患再闻,老虎咬噬了致和园多名工人,所有被发现的尸身皆少了一条腿。多名猎手再次出动,直至除掉虎害。至于雪邦五支(双溪比力),当初还是荒山野林时,许多父老都曾听过老虎的吼叫。到了1970年代,某马戏团来到双溪比力,老虎表演时吼叫了几声,远方竟然传来其他老虎的呼应,受惊胶工整整一周不敢外出割胶云云。

 

1876年地图,雪邦当时属双溪乌绒(Sungei Ujong),以英国人拼音标明Sappang。
1876年地图,雪邦当时属双溪乌绒(Sungei Ujong),以英国人拼音标明Sappang。


 

雷子健

资深前报人,已出版历史纪实《谁杀了钦差大臣》、《谁救了手雷女郎》,以及地方小史《爱新村:雪州华人新村的美丽与哀愁》、《爱渔村:地图上失落的 海平线》等十多本作品,本专栏亦已结集为《地名采风录:一方水土一段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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