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尔各答拉宾达巴拉迪大学(Rabindra Bharati University)修读文学硕士,虽然只有一个半月,但对我而言,却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

那要从33年前说起。

1989年的春天,我乘俄罗斯航空Aeroflot,从吉隆坡飞到慕尼黑歌德学院学习德文。在飞经中亚的航程上,不料飞机出了些故障,被迫急降到原本不停留的莫斯科国际机场。抵达莫斯科机场时,正是当地的半夜。

记得当我完成检查登录资料(没盖章,当时马来西亚人不能进入俄国)的那一刻,一名海关人员示意我过去,替同机几名不谙英文的香港人翻译。进入机场,我看到一整排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军人。在他们身后椅子上,乘客在抽烟,只见缕缕轻烟缓缓肃穆地笔直升起。

在巴士上,我们被告知将在莫斯科过夜但不得外出;次日就会乘最早班机离开。在疾行的巴士上,灯火璀璨的克林姆林宫教堂一闪而过。一会,抵达旅馆拿了钥匙,我们便各自搭电梯上楼。

电梯里,有人频频问是否要换俄罗斯卢布。打开房门,我发现桌子上还留下半片吃剩的面包。隔天早上5点,急迫的捶门声把我惊醒。原来,我们要立马乘搭班机到慕尼黑。

抵达慕尼黑次日,我首次搭不设查票点的地铁上课。班上各国学生云集;课室马蹄形排列的座位中,一名约莫50岁壮硕的印度男子,就端坐在我的旁边。原来,他就是印度知名莎士比亚专家阿米塔瓦·罗伊教授 (Prof Amitava Roy)。

熟络后,方知罗伊教授被慕尼黑大学邀请执导一出莎士比亚戏剧。因要与演员沟通,所以就被安排学习德文。某天,在休息时段谈起了文学(我大学主修西洋语文),我提及继续读文学的意愿。

几天后,罗伊教授突然向我建议,不如到他执教的加尔各答拉宾达巴拉迪大学(泰戈尔纪念大学)读比较文学硕士。他愿意保送推荐我,并称学费廉宜,教授也尽责。数月一闪而过,罗伊教授便飞回印度。当我完成德语课程回到马来西亚,就接到拉宾达巴拉迪大学的入学通知。

飞机在空中盘旋的当儿,我看到了加尔各答黄色系列的建筑物及芭蕉树。下了机,迎接我的,是令人沮丧的罢工,及围过来要提行李拿小费的小孩。机场巴士把我们载到附近的旅馆,并安排了免费住宿。

第二天罢工结束,我搭计程车直奔罗伊教授的家。滚滚黄尘的乡村路上,我见到刚起床,拿著咬碎的树枝在刷牙的村民;也看到忙著把牛粪涂在墙上晾晒的妇人。

罗伊教授的家,是一幢4层楼高的英国殖民时期建筑,社区也住了一些当地电影明星及富豪。我就住在楼下访客厅旁,一间堆满杂物的“客房”。再往内走,就是厕所及偌大昏暗的盥洗间;我睡的是一张麻布吊床。罗伊教授夫妻及11岁的女儿,就住在顶楼,三楼是他的藏书阁。二楼,是他精通星象学老爸的房间。

开学前几天,罗伊教授和我一同搭巴士到大学。脏、乱及吵杂的交通状况让我叹为观止。校内,几头牛正悠闲地漫步,粪便撒落各处。不久,罗伊教授上课去了,留下我自行办理入学。

研究所学费出奇便宜,一个学期只收马币75元。我走到餐厅,本想买份蛋糕充饥,却看到虫子在爬行,便断了念想。最后我买了现煎蛋。吃了,回到家便开始闹肚子。

开学第一天,女教授在课堂上把我介绍为“环球旅行家”(Globe Trotter),令我啼笑皆非。某天,我搭车到市区闲逛,在车上亲眼目睹特蕾莎修女带著两名修女,在街坊间与市民交谈。另一回,我随教授到菜市场买了鸡肉、猪肉、蔬菜、西红柿及青椒等食材,在他家四楼的厨房,亲自下厨炮制了青椒炒鸡肉、西红柿煎蛋、蒜炒青菜及咕噜肉。鸡贩处理活鸡的方式,也令人惊吓连连:鸡贩紧握著鸡头及其身躯,往地上固定的C形弯刀推去;鸡头一落地,即刻把鸡皮顺势扯下丢弃。

每天,加尔各答总会间竭性停电。是故,有能力的家庭都会自备发电机。住在我房间墙外的游民,只要看到我有塑胶袋,就会上前索求。我喂门外小鸟的豆子及蛋糕,也成了他们抢夺的对象。由于随著大家喝不经煮沸的地下水,后来我感染了霍乱,身体严重脱水,每天为腹泻、呕吐忙个不停。那也就是约一个半月后我逃离印度的主因。在悄悄订好机票,以搬出去为借口的当天,我在楼下弯腰象征性地吻了教授老爸的脚趾后,便跳上计程车直奔机场。

虽然过后我写了信向罗伊教授及校方正式道歉;我的不告而别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大概在10年前,我订了到加尔各答的机票,却得悉一种病毒在加尔各答突然爆发传染而取消行程。可惜至今,33年一晃而过,罗伊教授始终没有回过我一字半句。

祁毓里

前独中校长及董总课程局主任,现为独立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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