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则新闻引起热议,小学二年级科学活动本中有一道题目,让学生根据脸部特征找出三名华裔小孩的父母。本文把有关题目称为题目A。新闻标题中用“无厘头问题”来评价题目A。

行动党前士乃区州议员郑凯聪8岁的孩子回答错误题目A后,寻求父亲协助,但郑凯聪研究许久后也辨认不出三名小孩的父母亲,只好让儿子第二天回校询问老师。这名前州议员或许也有人们一贯的假设:老师必然知道标准答案。

郑凯聪感觉疑惑,既然教育局已提倡高思维教育,为何小学生的科学作业上还会出现填鸭式灌输教育的问题。我过去曾说“高思维”会继续在我国一次次被模糊挪用,这算是另一次,他并没清楚说明有关题目如何地“不高思维”。

民间既然有热议,专家就会说几句解惑、安抚,其中有教育学者甲、教育工作者乙和科学家丙。甲说,问题A是合理的,只是没有其他的说明和提示,题目A应该加入相关的前言做引导。但所谓前言引导是什么,甲没有举例说明。

甲参考教育部官网资料,发现确实有相关的学习标准,让学生学习人类的繁殖与成长,能描述孩子的特征遗传自父亲、母亲或家族,因此甲认为问题A是合理的。今年的大马教育文凭出现“你理想中的婚礼是什么”的口试题目后也引起热议,2月份教育部副部长拿督马汉顺引述大马穆斯林教师协会主席阿兹兹针对此事的回应指出,该考题符合教学大纲,即在中四马来文课程中,有关于各民族婚礼的文化和风俗习惯的介绍 。用“符合学习标准”、“符合教学大纲”来判断合理不合理,似乎变成“标准回应程序”,不难看出有关人士欠缺能力提出更深一层的看法。

甲还猜,设题者是刻意加入戴眼镜的成人和小孩,想借此说明近视是后天的,不是遗传的。有趣的是,他也猜不出家长是谁,因为(据他说)题目A中的人物长得不像。他说,从家长的角度看,题目A中的肖像并没有明显的遗传特征,学生只能靠瞎猜,这样有违教学逻辑。他因此建议校方或教育部为家长进行科普,引导家长们参考官方文件,了解课程的学习标准。

问题是,单凭一组肖像,即便有明显的遗传特征,遗传学专家也未必有把握能辨认得出谁是孩子谁是父母,不是吗?如果是这样,给父母进行科普会是随意想起、万无一失的建议?建议家长下载官方文件阅读,这永远都是不会错的建议,但这建议是否直接指向了引起热议的题目A?如果你去买戏票看超人电影,入场后却发现是蝙蝠侠,散场后你投诉柜台发错戏票给你,你的朋友劝你去读一读购票指南,指南中不是提醒你取戏票时要现场核对吗?问题是,柜台售票员是不是更应该被提点?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当然可以建议家长参考官方文件多了解,但在这事上设题者极需改进和提升设题的方法。

另外,对于题目A是否有问题,乙受访时则认为单凭长得像断定谁是儿女谁是父母准确性不高,并非是很科学的论据。他提醒,遗传是可以隔代的。他的意思似乎是,这类题目并不重要。至于关于父母应该以什么心态引导孩子面对这类题目,他建议父母别去批评孩子,并引导孩子留意身边人,让他们在生活中尝试辨认父母和儿女的关系,并和孩子讨论什么情况下能成功辨认,什么时候不能,以说明血型和DNA的测验比脸部特征更为准确。前者谈问题A是否有意义,后者谈如何教导孩子,两者没有直接应“题目A是否合理”所引起的热议提出该怎么办的看法。

丙举例说明,一个人的特征并非全然由基因决定,环境因素也在其中扮演角色。如果一个人的某个特征像父亲,我们不能就此断定有关特征是遗传自父亲而排除掉部分遗传自母亲的可能。纳闷的在于,一个显然是有关“可能性”的常理,怎么会变成需要用复杂的遗传学概念去补救。回到现实生活中,去选都有卷曲、乌黑头发的一小男孩和一位男性成人,随机在路上挑个人问问男孩是否为该成人的儿子,有人会打包票说是吗?

说了甲乙丙,现在说说我的看法。我个人认为题目A的确不合理,不合理在设题方法。整件事的关键不在于人们不了解学习标准、不了解官方文件、不懂得教导孩子或缺乏遗传学基本知识。从设题的角度看,值得留意以下五点:

一、只有设题者知道孩子的父亲或母亲是谁,但却没有人知道设题者是谁。设题者所用的肖像,其中的人物是否真有儿女与父母的关系,这是一个谜,学生(如郑凯聪的儿子)去问老师,老师必须查看答案。如果活动本没附答案,就只有“天晓得;如果附有答案,还得确保出版过程中校对或印刷没差错。也就是说,设题者成了世上唯一能确认真相及被求证的人。这不像数学题的答案,凡懂得数学运算规则的人都能确定答案,或可确定没答案,需向设题者求证。因此题目A的问题,其根源甚至可以追溯到设题者身上。搞不好,设题者是随意用的肖像,人物间根本就互不认识,而我们却在忙著研究谁是儿女谁是父母。

二、由于在热议之中没有人质疑过设题者恶作剧的可能性,即故意找三小孩三成人的肖像,但人物之间却没有儿女和父母的关系,那么我们就干脆假设这恶作剧并不存在。再进一层,由于学生必须画三条线配对儿女和父母关系,我们可以确定,当中并没有不是儿女和父母关系的选项(学生不画线配对的话就会被当做没作答,不是吗?)。甲说这造成学生瞎猜,因为你即便看不出有明显的人体特征,也无论如何得给个答案。其实认真作答的学生都未必是瞎猜的,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根据什么猜测的机会。这是设题法使然。

三、承第二点,认真作答的学生的确猜了(并非瞎猜),即便明知把握不高,也被逼明确地做关系配对,这就是被逼把“可能性”的东西当“确定性”的东西看待,这也是设题法使然。设题者显然想像、预想不到作答者可能面对的作答困境 --- 学生提著笔配对不下的困境。既然想像、预想不到,就谈不上高度重视学习者身处有关困境的学习意义了。

四、承第三点,即把科学中的“可能性”硬当做“确定性”处理,从这可看出我国的科学学习如何遭受破坏。这不是单一现象,另一破坏科学学习的例子是:把科学假设当做是保证能被证实的猜想。丙担心一些生物学概念因为在小学阶段被过度简化处理而在大学阶段需费劲纠正,但我认为对科学学习的破坏比对科学知识的错误处理更要命,因为前者不止于生物学或遗传学。

五、丙认为题目A有助于提升思辨和批判思考能力,这是他站在本身的高度看到的景象。有关问题显然著重的是学生最后的关系配对结果而不是学生的科学猜测。学生的猜想全吞进了肚子里,没人看见,吐出来的就是那三项关系配对结果,是谁逼学生那样做?是设题者。设题者把解题过程最可贵的成分给抹掉,令批改者根本没机会看见学生的思辨和批判思考能力。

针对同一道题,为改善以上设题缺点,我建议修改如下:

一、与其给三小孩三成人的肖像要求配对关系,只给一小孩一成人的肖像即可,两人确实是有儿女和父母的关系,且某些脸部特征也相似。

二、在题目中明确说明有关小孩与成人未必是儿女和父母关系。

三、让学生根据肖像举出小孩和成人之间相似的脸部特征,并仔细描述相似的部分和程度。(前提是,学生在课堂上学过如何表达程度的差别,比如用百分比那样做。)

四、让学生判断有关小孩与成人是否有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并让学生评估自己的判断的可信程度。
    
注意,评分标准不在于学生说出了孩子和成人的确有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即便学生的答案是否定的,只要他们对相似特征的描述切题且提供理由,并且反映出他们知道自己的最终判断并非是一个确定的判断,则必须给分。

我建议的设题法没有把“可能性”变成“确定性”,著重处理学生的科学猜测和理由而不是最终答案(是不是有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并且引导学生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有错误的可能的。

当问题出现,解决的方法常有两种,一是钻到问题里去思考,一是暂时离开问题去武装自己,去多读一本书、多获取一个领域的知识等,然后再倒回去解决问题。我们常听到的建议是第二种,因此由于题目A有关遗传学,就会出现我们要读一本遗传学科普读物的建议。我们总担心国人对许多领域的知识不够,因此把课本、参考书编得内容越来越多,而成人则被鼓励多阅读、多出席讲座吸取新知,但其实大家更缺乏的是思考,不是知识。我国的高思维教育提出了十多年还是不像样,不是因为课本里缺乏适当的材料和知识,而是缺乏处理那些材料和知识的思考意愿和能力。同理,回应题目A引发的热议,我建议大家静下心来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想想该怎么设题,而不是去多读一本书或多上一门课往脑子里填塞更多的知识。

杜新宝

物理学博士。现任职于马来西亚诺丁汉大学。
2015年起推广“思维教育”,已为教师、家长办50多场工作坊、讲座,《思考、挣扎、蜕变》、《小学标准课程(KSSR)中的思维技能》、《给父母的建议》等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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