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多党民主，不是改朝换代

巫统的61年统治在它72岁生日（5月11日）前两天被终结，中文用“变天”，英文用“regime change”，两者感觉相似其实内涵有别。

“变天”的“天”在古文的语境里是“天子”（皇帝），变天因此就是“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只是统治者的改变，不代表制度的改变。明朝取代元朝，清朝取代明朝，尽管统治者连种族都不一样，专权君主制没有改变，导致王朝腐化没落的问题永远继续，因而有文学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沉痛慨叹。

如果509的意义就是改朝换代，那么，岂不是国阵的王朝被希盟的王朝取代而已吗？

变天应该如英文regime change所言的“政体变更”，最需要改变的不是赢家，而是游戏规则。

509前的马来西亚，属于“选举型专制”（electoral authoritarianism）政体，细分可称之为“选举型一党制国家”。它不但由单一政党集团执政，同时也独揽大权，可以操纵选举、压制在野党、支配经济，以致官僚军警乃至民众都党国不分。

如果“变天”是“政体变更”，那选举型一党制国家就必须终结，而不仅仅是换主人。安焕然老师明确指出“改朝换代”在意识上的错乱，认为应该是“政党轮替”。

我以为，即使“政党轮替”仍然不够透彻，因为轮替只能限制政党掌权的时限，并不保障执政党不会专权，不会把官僚机关、法院、大学、媒体变成党的附属团体。果然如此，政党轮替，将只能保证被执政党控制的各种机关会不时随选举浪潮易主，但不能保障社会的多元开放。

有选举、能换政府但无法限制政府权力的政治体制，学理上称之为“选举型民主”（electoral democracy），只比“选举型专制”稍好。

多党制，不是两线制

另一些论者则把“变天”等同为“两线制”的确立，但“两线制”论述有两个问题。第一，它可能遥不可及。如我过去预测的，这两天盟党与议员蝉过别枝，下野的国阵可能树倒猢狲散，其残部不足以问鼎中央，甚至因此而走偏锋，短期内不会有能与希盟一较长短的第二阵线。

第二，它未必有利民主竞争。本届大选清楚显示了，在“领先者当选”选举制度下，两军对决，让主流政党得以挟持选民，不但排挤小党如社会主义党，甚至连有民望的原任议员也受到割爱。

取代“一党制”的，因此不应是两线制，而是多党制。

不过两线制所师法的英国西敏寺体制有一个概念，却可以是破除一党制遗留、建立多党制的利器：“忠诚在野党”。“陛下的忠诚在野党”（Her Majesty's Loyal Opposition）和“陛下的政府”（Her Majesty's Government）效忠的对象一样是君国。

朝野政见有别，竞逐权力，有如争冠的球队，而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忠诚在野党”不但不会被污名化、被打压，反而会在关键课题上受邀与政府一起共商国是、与闻机密，因为最大的在野党就是政府的备胎。

打压在野党，只会逼在野党走偏锋。巫统在1969年后强调“马来人大团结”，从根本上否定马来在野党存在的合法性，结果，哈迪为伊斯兰党的生存找出一条激进的生路：否定马来西亚的正当性，因为它“维持了殖民地统治者的宪法和异教徒的法律”，因而让提升伊斯兰教法成为马来反对政治的长期主轴。

允许在野党健康成长

巫统倒了，政权顺利转移，国阵式微，我们能够期待多党制出现吗？培植有素质的忠诚在野党需要什么条件？希盟竞选宣言中答应了多少？还有什么是需要增加的改革？我以为至少要从四方面来看。第一：在野党必须有足够机会表现。

议会越专业化、议员分工程度越高，单靠火爆言论出位的议员就会失去舞台。

希盟宣言第16项承诺“回复国会尊严”下包含多项重要改革：国会在野党领袖享有部长级待遇；议长为民选议员但必须放弃党籍；每个部门乃至总检察长署、反贪污委员会、国家银行、总稽查署等需向国会内专责的特委会负责；在野党专属的议事日期；国会会期不少于100天。一旦落实，草包议员将无所遁形，而认真的在野党议员则将展现光芒。

第二：在野党必须有更多机会赢得行政权力。掌握行政权力与资源让政党减少走偏激路线的诱因，而选后成立联合政府的机会，则进一步逼使政党为了保留合作空间而避免不必要的对立。

要在野党趋向温和，应该双管齐下，一方面改革选举制度，使之较符合比例代表制精神，让更多政党有机会赢得议席，增加成立联合政府的可能；另一方面推动权力下放，让州政府有更多权力，让县市政府民选。希盟最明确的承诺仅有地方分权，即在第25项承诺“回复联邦制真正精神”下，把公共交通、福利、社会服务、农业和环保权力下放给州政府，而每个州所贡献的所得税，最少10%将交回给州政府；以及，检讨马来西亚协定的落实，让砂沙获得20%石油税，并可成立本身石油公司，并最终把两州所贡献税收的一半用于其发展。（第40、41、47项承诺）。

然而，希盟对地方政府选举却避而不谈，也仅承诺限制选区大小的差距。（第25、17项承诺）。

第三：在野党必须有足够财力竞争。没有财力支持，政党就自然营养不良，或者受制于金主。希盟宣言的承诺非常扎实，政党辅助金（第18项承诺）与议员拨款（第16项承诺）都将根据透明方程式分配，不歧视在野党。

第四：在野党必须不受政治压迫，包括选择性提控。希盟宣言在这方面的承诺，非常周密，分别针对《煽动法令》等恶法（第27项承诺）、司法机关（第19项承诺）、检控机关（第15项承诺）、反贪污委员会（第14项承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总检察长（AG）和公共检控官的功能分开。

纵观以上，除了选举制度改革与地方政府选举之外，我们有理由对多党民主的成形感到审慎地乐观，但是，切记不可荒于监督与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