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现代中国的历史上,张伯驹(1898-1982)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张氏其人,论者多以收藏家目之。他为避免国宝流失海外,不惜重金购置陆机《平复帖》、展子虔《游春图》等稀世珍宝,并最终将其无偿捐献给国家的事迹,尤为人所津津乐道。世人往往据此颂扬其爱国精神。更有甚者,竟谓伯驹“一生处事贯穿一条爱国忧民的主线,在政治上能够明辨是非,昭昭在人耳目,难能可贵”。

然而,张氏本质上乃一才子名士、文人墨客,为人散淡超脱,于政治无所措意。因此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被错划为“右派”,他亦不以为意,称“这顶帽子对我并不怎么要紧,我是个散淡之人,生活是琴棋书画。共产党用我,我是这样。共产党不用我,我也是这样”。“爱国”毕竟属于政治领域之范畴,用它来理解张伯驹这一“散淡之人”收藏并捐献文物的行为,终究有些许隔阂。此外,世人每每热衷于讲述张伯驹收藏、保护文物的种种故事,并颂扬其捐献文物,不向国家索取分文之高风亮节。但在笔者看来,张氏的价值却并不在此。

张伯驹多才多艺,在书画创作、鉴赏以及诗词、戏曲等方面均有极高造诣,其识见之精、格调之高,屡屡为行家所称道。章诒和认为在张伯驹心里“文化至高,传统至上,超过任何的政治利益和各种的主义”。他眷恋于传统文化,担忧其流失或衰落,而书画恰恰是文化之载体。张氏收藏并捐献书画,当是从传统文化之传承、延续著眼。论者每称此举是出于“爱国心”,则稍显空泛。

君子之交淡如水

张氏虽才华横溢,可周汝昌先生却说:“我深重其为人,过于他的其他方面。”他不仅眷恋传统文化,其性情气度、待人接物,亦深受传统文化之熏染。周汝昌称其人“一见之下,即觉其与世俗不同”,这是形容他的超凡脱俗;周氏又称张伯驹“伉爽而无粗豪气,儒雅而无方巾气”,即他虽然性情刚直豪爽,却并不失之于粗;虽性情儒雅,却并不落于迂腐。这种气质风度,若非长年浸淫于传统戏曲、书画等高雅艺术之中,恐难以炼就。

而张氏之为人处事,亦恪守传统之信条。章诒和曾用“君子之交”来形容张伯驹夫妇与她父母的交往。古语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是说,君子之交,无涉于利害,惟重性情之相投。故而当朋友富贵之时,未必要锦上添花;而患难之时,则一定要拔刀相助。这种关系,虽表面淡泊,却使人心中感到亲切温暖。

张伯驹与人交往,即秉承著这些原则。周汝昌说:“在他(指张伯驹——引者注)眼中心中,并无尊卑贫富之分,只有高下雅俗之别。”可见,张伯驹看重的并不是某人之权势地位,而是其人格、品味。他与章诒和之父章伯钧的交往开始于章氏被划为“右派”、免去交通部长等职务之后,而不是在其得势之时。张伯驹是出于对后者为人的敬重而同他交往的,而非出于名利的考量。二人平素往来并非十分密切,然而章伯钧在“文革”期间郁郁而终,张伯驹却是章氏去世后第一个登门表示慰问之人。俗语说,患难见真情。张氏尤爱救人于危难之时。1948年,他见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生活困窘,难以为继,便将其接至家中赡养,直至十年后袁氏去世。

中国传统文化复兴

张伯驹的价值,笔者认为,首先是他的为人处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政治运动频发,人性受到压抑甚至摧残。具体而言,党的利益或者需要是至高无上的,人们或出于对所谓“革命”的忠诚,或为了迎合时势以谋求自己的生存空间,无视亲情和友情,甚至不惜通过揭发、告密出卖自己的亲人、朋友。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张伯驹仍然能够保持本色,重情重义,没有因为政治的磨难而改变自己的性情,实属难能可贵。

其次,他的文化修养、气质风度,恐怕是1949年以后生长在中国大陆的人们所难以企及的。品味、格调之养成,一靠富足之环境,二靠后天之熏陶。张伯驹身为世家子弟,是袁世凯表弟张镇芳之继子,若非生活无忧,焉得有鉴赏书画、创作诗词的闲情逸致?与家世相应的则是文化积淀,张氏自幼开始即深受中国传统之浸润,自不待言。然而1949年后的中国,长期以来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直至近些年才稍有好转。人们或是为生计而奔忙,或是执著于声名之传播,不复有张伯驹之散淡超脱,当然也就不能像他那样醉心于无关功利的审美领域。而由于传统文化备受摧残,整个社会亦缺少足够的文化积淀。如此,今人之品味、格调,自然不能与张氏比肩。

其三,张伯驹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之熏陶,由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或有助于修养之提高,或有助于气质之升华。近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在大陆出现了复兴的趋势,但若仅仅把它作为一种知识传授,而不使其内化为个体生命的一部分,则中国传统文化终究不能得到传承与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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