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色的病人服,松垮垮地披在人体,显得瘦骨嶙峋。未梳理的发丝,失却保养地干燥,发尾不健康地分叉。岁月在发丝上留下刺眼的白,病情却也在血液里留下了诅咒。瘦巴巴的女子,不年轻了。

兴许医院里的伙食,养不起肥腴的身材,满足不了口舌的欲望。当老人家把裹得浓重油肉香的粽子放在面前时,女子失却理智地狂吞。一勺勺地不间断,仿佛慢了手脚,手中不真实的美味会凭空消失。迫切。急躁。不再红润的唇,晕开朵朵油花。

“吃慢点……吃慢点,这里还有呢。”眼见女子狼吞虎咽,老人家急忙劝阻。剪开沾满油气的绳子,剥开第二粒粽子,放进女子手中盘碗。

“慢慢吃,吃饱一点,我还带了咖啡。”说著,老人家细心地倒满了一杯子,放在女子面前,最靠近右手边的那个位置。也许早年随老伴南下吃足苦头,晚年的老人家不爱喝茶,却嗜爱拌了糖精的咖啡。

每天起床,老人家总爱让媳妇泡上一大杯,把饼干泡一泡放进嘴巴。偶尔媳妇在巴刹里买回来油条,就见杯子里晕开一坨坨的油花。慢慢地吃了饼干油条后,再把咖啡一饮而尽。老人家将一杯子的生活乐趣,递到女子眼前。

“我跟你说啊,媳妇前两个星期又生了个孩子,是个小女娃。正逢过节月呢,是个好彩头啊。名字倒是还没取呢,阿弟现在都在想……”整理著桌上的绳子纸袋,老人家嘴边碎碎念著女子无法参与的日常,试图填补女子大半辈子的空白。

女子一如最初的默然,乱发下浑浊瞳孔,未见一丝对生活的热爱。死水一般的静谧,石头拨不动的阴沉。重复性地把粽子放进嘴巴,嚼著米肉相融的香气,却吞下了意义不明空白的人生。

“唉……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那个男人,现在的你,是不是也跟阿弟媳妇一样,生了个白白净净的胖娃子了呢?”看著女子脸上无情无欲的空洞,老人家还是心酸地红了眼眶。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那个男人,现在的你,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回到家一定会先喊我一声妈妈?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那个男人,现在的你,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画画,然后成了一个画家了呢?如果当初没有那个男人,现在的你,是不是……”老人家仿佛中邪了地重复,仿佛说多了女子就可以回到从前,没有遇见那个男人的从前。

后半辈子的空乏,叫老人家牢牢记住了女子前半辈子的美好。老人家记得女子的存在,可女子却忘却了她的存在。一如爱情不知道她,但她始终牢牢记住了爱情。

蔡秀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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