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党在沙巴选举中爆冷吞下“零议席”,对我国政坛形成了不小的震撼。
选后检讨火箭在沙巴的惨败,东西马社会有不同的解读。东马方面的分析,较倾向于将败因归结为沙巴本土意识的深化,认为选民掀起了一股拒绝“西马政党”的反风;而行动党领袖在竞选期间的某些言论,被指激化了在地情绪,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反观西马舆论,则更多聚焦于火箭未能兑现的政治承诺,例如对改革议程立场不够坚定,未能有效捍卫非马来人的利益,加上团结政府的政策加重了民众的生活负担,导致民心尽失。
无论如何,行动党的惨败,对全国政治而言,释放出一项清晰的警讯:非马来人并非火箭永远稳固的“铁票仓”,火箭的政治版图也并非理所当然地只增不减。相反,非马来人事实上也可以重新扮演“中间选民”群体。如同股票市场一般,若行动党的经营策略或所提供的政治“投资回报”无法持续说服选民,这些选民便可能毫不犹豫地“抛售”,转投其他更具吸引力的选项,或干脆直接离场。回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行动党与马华之间议席此消彼长的拉锯战便是明证,只是近十年的发展态势让人忘了这样的流动性。
然而,若从沙巴选举的视角来看,行动党大败所折射的意义,可能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
第一,全国性政党在沙巴的影响力进一步式微。
这场选举最大的赢家,或许是以 GRS 为代表的哈芝芝政府。GRS 在 11 月选前掌握 26 席,选后增加 3 席,变成 29 席。相较之下,全国性政党整体节节败退:巫统的议席从上一届的 14 席,锐减至如今仅剩 6 席,其中 1 席还因邦莫达不幸去世而在选后仍悬而未决;行动党与公正党则从 2020 年合计赢得的 8 席,递减至如今仅剩 1 席。此一结果显示,全国性政党在沙巴政坛的影响力,正被进一步压缩。
若此趋势持续发展,全国性政党在沙巴的势力出现全面退潮,其政治后果不容小觑。这将意味著,任何全国性政党若要执政中央,都只能与沙巴本土政党合作。一方面看来,这将强化沙巴本土政党的政治筹码,使其在处理沙巴事务时,减少来自全国性政党的牵制与包袱,政策操作空间更为灵活。同时,在沙巴由本土政党主导治理的情况下,治理成效的好坏也将更直接归因于地方政府本身,而不再轻易转嫁为“中央的责任”。
然而,从另一角度观察,政治互动的逻辑亦可能随之改变。全国性政党倾向从“全国整体利益”的视角衡量问题,但沙巴政党将更明确地以“为本地人争取权益”为政治主轴,向中央政府要价。如此一来,沙巴政治可能进一步地方化,与全国政治渐行渐远。相较之下,如果全国性政党在东马仍保有一定议席,其地方议员与区部干部,能在政策制定过程中更直接地反映东马的实际处境与利益。迫使中央在制定政策时,无法忽视东马人的视角与利益。
第二,华人社会尤其关注“没有华人在朝是否可行”。
纵观我国政治史,在中央政府层面,除了马华在蔡细历领导时期曾短暂采取策略性不入阁立场之外,几乎从未出现华裔完全缺席内阁的情况。而州政府层面,除了华裔人口少于 5% 的吉兰丹、玻璃市与登嘉楼,也鲜少出现完全没有华裔阁员的记录。即便是在 2023 年州选中仅有一名华人当选的吉打,该名民政党议员仍获委任为负责华人等事务的行政议员。
根据 2021 年人口普查,沙巴约有 10.8% 的华裔人口,比例并不算低。然而,由于沙巴华裔在本届选举中集体将选票投向在野阵营,尽管执政党阵营中仍有一名华人议员,却未被委任进入州内阁;而行动党基于“对民意负责”的考量,也选择不接受官委入阁的安排。
“朝中有人”究竟是政治迷思还是务实需求?这一问题,恐怕终究需要由沙巴华裔在下一届选举中,以选票作出回答才能知道。值得注意的是,2020 年组成的沙巴政府,直到 2022 年期间同样没有华裔部长,但当时大部分时间处于疫情的非常状态,其参照性非常有限。
按政治学的常理来看,某个族群是否在政府中拥有代表,除了关乎政治合法性,更涉及务实层面的政策制定与执行。同族群出任关键决策位置,往往能在政策沟通、政治协商与利益调节中发挥关键作用。在多元族群社会中,无法假设各族群能够自然彼此理解,或充分掌握对方的核心关切,因此往往需要透过政治代理人,将相关诉求与顾虑带入最高决策层进行反映或讨论。
许多时候,引发民众高度关注甚至争议的,正是这些政策细节。以首相安华下令在学校场所全面禁酒为例,他在作出该项决定的当下,未必意识到华社的实际关切;因此有非马来人在阁员中就非常重要,在行动党于内阁会议中反映相关意见后,政策出现调整,华小最终获得豁免。在这一过程中,行动党实际上发挥了政策沟通与协调的功能,而类似的角色,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则主要由马华所承担。
结语
选后,哈芝芝虽承诺担任“全民首长”,但这一表态的政治可行性仍有待时间检验。若认定体制内的华人代表不再必要,沙巴政治是否能走出一条超越族群的独特路径?
对此,笔者持保留态度。毕竟选前STAR退出政府时,舆论焦点仍紧扣卡达山杜顺族的选票走向与执政联盟中代表性问题。这足以证明,族群政治的逻辑依然深刻支配著沙巴的政治运作。因此,行动党的惨败,反映的或许只是沙巴华人拒绝了由行动党来代表其利益,并不意味著“西马式”的族群政治退场;相反,族群政治依然存在,只是以“本土政党”的名义,继续主导选举竞争与治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