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怡保街头再也听不见粤语,那熟悉的吆喝声、轻快的笑骂声、摊贩间的讨价还价,都将化作一片寂静。那不是声音的缺席,而是气息的断裂。

回望历史的长河,怡保其实是马来西亚最接近清末广州府格局的一座城市。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华人移民,大多源自广州府的番禺、南海、增城、顺德、东莞、宝安、新会、新宁等县,以及数量可观的嘉应州客家人。相比之下,惠州客家人在怡保的势力并不如吉隆坡般显赫。

广州府当年的汉人,并不只是广府民系。

其实我们常说的“珠三角广府文化”,往往会被想像成单一的粤语天下,但从历史人群格局来看,珠三角本身就是广府人与客家人交错、共生的过渡区。地理格局而言,广州府的东部和北部(增城、从化、东莞、宝安)直接与惠州府接壤。这些地方山多丘陵,历来就是客家人聚居地,与广府平原交错相邻。

这些交界处的客家人几乎都会白话,否则难以生存。于是,形成了大量双语或混合口音的社群。

上世纪初,广州府移民批量迁入怡保,使这座城市重现了广州府的缩影:粤语在市区强势通行,而惠阳客家话则在周围村镇流传。更有趣的是,怡保的客家话逐渐从嘉应州口音,转向广州府境内盛行的惠阳口音,使得嘉应人的话语也带上了浓厚的“珠三角味”。我本身就是兼并粤语与客家话血脉的后代。祖先自东莞凤岗出发,渡海南来。

史称塘沥洞的凤岗位于广州府与惠州府交界处,山岭相连,村落错杂,自古就是粤客文化的过渡地带。这里的客家人,为了在墟市谋生,早已学会白话;而广府人,也常与客家人为邻,耳濡目染之间,习得几句客家方音。于是,我的祖先并不是单一的客家人,而是行走于两种文化之间的人。他们带著这种双重的语言与性格,最后落脚在怡保近郊。

无论后来的历史如何演进,怡保始终延续著类似广州府的格局。旧街场与新街场的对比,就像番禺与南海并立于广东省城之旁。这里成为海外粤语的重镇,而怡保本地粤语与广州话几乎无异,保留了老广州说话非常鲜明的高降调,并发展出了微妙的地方色彩,却丝毫不妨碍与广州人的对话。我甚至亲身体验过这种奇妙:当我到广州,地道的越秀区人常误以为我是广州人。也许正因如此,怡保粤语口音本身,就是一种“老广州话”的回响。

粤语衰退

近年华语迅速取代粤语,学校里统一的教育,媒体的普通话化,父母对孩子“讲华语”的期待,再加上年轻一代渴望与外界接轨的心理,使粤语不再是必需的日常。年轻人之间转向华语交流,街头的粤语声渐渐消退。粤语的失传,并不是因为它不够优美,而是因为它在现代社会的实用价值被削弱,逐渐被边缘化。

粤语,曾是怡保的脉搏。它让一碗沙河粉不只是果腹的食物,而是一段流动的历史;它让旧街场的石板路,不只是通向新街场巴刹的路径,而是祖辈足音的回声。

若有一天失去了粤语,怡保依旧会有白咖啡的醇香,依旧会有群山与清泉的秀美,但那份独特的“坝罗味”却会渐渐淡去。城市的灵魂并不会骤然死去,只是换上一张陌生的面孔。它或许更年轻、更现代,却少了几分亲切的温度。

怡保的灵魂,也许就藏在那一句“食左饭未啊?”的日常问候里。一旦消逝,城市仿佛仍在呼吸,却失去了心跳的律动。

张瀚元

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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