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带了一盒鸡肉烧包去见大学的同系同学，想请大家一起尝尝。烧包嘛，外皮酥脆、馅料香浓，属于典型的华人小吃。我特别想让他们尝一尝，毕竟这种传统点心，不在老店很难吃到正宗的。
但正当我准备递给马来同学时，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是那种很strict的halal吗？”（严格遵循清真），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于体贴的提问，毕竟这不是拥有清真认证的包点。
然而，空气顿时凝固了两秒钟，旁边另一位马上用眼神提醒我：“你不能这样问。”我顿觉有些不妥，事后在车上又忍不住追问了那位马来同学：“我这样问，是不是很不礼貌？”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但随即转移了话题。我有点懵，也有点羞愧。
当然知道伊斯兰教徒不能吃猪肉，知道清真认证的重要性，家里有印尼籍的穆斯林女佣，他们也会根据自己信仰程度灵活处理餐具或外食问题。
但正是因为这种“我以为我知道”的心态，我才在不经意间越过了尊重的界限。我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信仰不是一项可被旁人审视、评级的个人选择，而是对个人与神明之间契约的体现。
在我看来，“strict or not”是程度问题；在对方看来，却可能是虔诚与罪孽的分界线。
马来西亚宗教尊重，不只是“你吃不吃猪肉”
在我母亲点醒我之后，我才惊觉自己的无知。原来在伊斯兰教中，一名穆斯林若公开承认自己不遵守清真饮食规矩，甚至有可能被视为“信仰不洁”，影响其祈祷是否有效、斋戒是否被接纳，甚至被看作对真主的不忠。
这与我成长过程中所熟悉的佛道信仰、乃至基督信仰是不同的。在我们华人家庭中，是否吃牛、是否守斋、是否烧香，多半被视为“家风”或“修行程度”，没有清楚的“对错”划分。
但在伊斯兰传统社会中，信仰是一套完整的规范体系，而非个人选择的拼盘。尤其在马来西亚，伊斯兰是国教，是宪法承认的联邦宗教，马来人等于穆斯林，一旦违反清规，不只是宗教层面的原罪，还有社会层面的道德压力。
这次经历让我开始反省自己，活在马来西亚这个多元种族的国家，我是否真的理解“多元”？我是否只是习惯了在种族节庆时说“Selamat Hari Raya”，却没有真正去理解一个穆斯林在日常生活中的顾虑与信仰重量？
我也想起学生时期，很多华校生几乎不曾有机会接触伊斯兰教义，课程也很少涉及非华人视角的文化教育。我们以为彼此“尊重”，其实只是“平行”。我们以为友善，可能无意中就是冒犯。
不是不能问，而是要懂得怎么问
这次我学到最重要的不是“以后不许乱问”，而是学会在尊重与理解之间，找到更细腻的提问方式。下次再遇到类似场景，我会说：“这点心没有halal认证，我怕你不方便，要不要我准备别的？”
简单一句，没有评判，没有假设，把选择权交给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后来我思考，这种问题为什么会让人不适？忽然意识到，其实就像在中国你突然问别人：
“你忠于共产党吗？”
“你喜欢毛泽东吗？”
听起来似乎只是好奇，但其实是一种带有意识形态重量的发问。回答“是”或“不是”，都带著压力，都有被贴标签的风险。宗教亦然。
在马来西亚，不是不能谈伊斯兰；
就像在中国，不是不能谈毛泽东；
而是你必须明白这背后牵涉的不只是信仰或观点，而是身份、立场、群体荣辱，甚至是你能不能安身立命的问题。
我们总说马来西亚是“多元文化社会”，但如果彼此之间连最基本的文化敏感度都缺乏，我们所说的“多元共融”不过是口号。
而真正的共融，也许就从一句更谨慎的问候开始。
古来国会议员张念群特别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