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个网络喷子(在网络上骂人)。

那种一看到政治人物吃好喝好的照片就气得发火、听见“政府努力中”就自动翻白眼的键盘侠。讽刺议员打卡、怀疑所有政见背后都有算计,骂行动党变质。

说白了,我是那种:嘴巴很利、心里很气,但从不想“怎么办”的人。

后来我成了那种曾被我骂过的人,从投诉者变成被投诉者。现在是国会议员助理,负责处理选民的投诉、信件和申请。一开始我也不信自己能撑太久,还以为进去几个月,就会更确定“体制没救”这件事。

但现实不是这样。

老板不关Facebook(脸书)的私讯功能。第一天上班,Inbox塞满了几十封来信。

一堆诈骗截图链接、有人要求封锁男扮女装的网红账号、有人追问“YB帮我找到工作了吗?”。

有一名小学老师想调职回家照顾中风的父亲与情绪失稳的母亲,却因三年服务条款被拒,她写道:“我不想放弃教育事业,我只是想早点回家。”还有一位老人家走进来,说想请我们帮他汇钱,因为他没有网上银行。我当下愣住:我们什么时候成了Maybank柜台?

可是你不回,他们就一封封追、一通通打来,有些人直接到办公室来。

他们不是搞不懂分工,他们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单位都说“不是我的事”。

我开始处理这些信。不是因为我能解决一切,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那种“你是我最后的希望”的语气。

说实话,我挣扎了很久。我没背景、没决策权,有时拨电给官员也得挨冷处理。投诉流程绕来绕去、全马来文系统,有些东西我自己都看不懂。我常常想:“是不是当喷子比较轻松?”

以前骂“你们只会拖”,现在我每天都在拖信件、等回复、催官员、填表格。

以前讲“部长一句话就能搞定”,现在才知道,那句话背后是五个单位、八张表格、十封电邮。

最痛苦的是,我也开始理解系统为什么慢,不是不想做,而是太多人在做、太多人不懂怎么做、太多单位各做各的。

你一边做,一边理解,为什么以前的人会灰心。然后你发现,自己也开始变成了那个你曾经讨厌的“体制人”。

我试过逃避。不接电话、不看邮件,让自己暂时“放空”。

但当我再次打开邮箱,看到那封“你是我最后的希望”的求助信时,我还是忍不住去回了。如果连我们也不回应,这封信就真的只是垃圾箱里的数字。

我不想洗白系统,也知道很多问题至今荒谬未解。

但我想说:比骂人更难的,是留下来做事。

做事的人,会被拖累、被误解、被嫌慢、被讽刺,甚至被骂成“改不了的傀儡”。但如果所有人都只当键盘侠,谁还愿意趴在地上,去修那破掉的管线?

我也还会继续骂,还会对很多事不满。

但我学会了一件事:真正有用的批评,是你愿意一边批评,一边承担。

我愿意继续做。哪怕慢、哪怕累、哪怕没人拍照。

因为我知道,那些信件背后,不是数据,而是人;不是选票,而是生活。

而我,也正是从这些挣扎中,一点一点变成了另一个人。

汤环华

古来国会议员张念群特别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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