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福案发生时,行动党仍是联邦层级的反对党,其核心使命是推翻国阵政府。而赵明福作为雪兰莪州议员助理,在反贪会办公楼离奇坠亡,恰好为行动党提供了批判体制的完美素材。火箭迅速将事件建构为“国家机器迫害反对势力”的象征,通过突出赵明福的华裔身份,反贪会程序瑕疵,以及死者与执政党的直接对立关系,成功激发华社对系统性压迫的集体愤怒。
街头示威、周年纪念、司法复核等策略形成组合拳,既巩固了行动党“社运先锋”的形象,也为其积累了推翻国阵的政治资本。当时的行动党无需为体制背书,其生存逻辑建立在对抗与揭露之上,赵明福案自然成为其道德动员的旗帜。
然而,如今行动党在面对财政部官员林裕威案时,其身份已转变为执政联盟的关键成员。林裕威作为财政部公务员,在办公场所猝死且警方快速排除他杀,本可引发对职场安全或官僚体系透明度的质疑,但行动党选择集体沉默,这种反差本质上是权力逻辑对道德立场的碾压。
作为执政党,行动党必须维护国家机构的权威性,质疑警方调查结论等于否定自身参与的政府公信力,陷入自我合法性危机。更关键的是,团结政府的存续依赖巫统等传统政敌的支持,若行动党重演赵明福案的抗争模式,可能被盟友视为破坏合作默契,触发执政联盟崩解的风险。这种从“破局者”到“护局者”的角色倒置,迫使行动党将联盟稳定置于个案正义之上。
两案的可炒作性差异也左右了行动党的策略选择。赵明福案具备政治叙事的天然优势,即是反对党成员,案件涉及反贪调查,程序漏洞确凿,能轻易让公众联想到司法不公的画面。反观林裕威案,死者属于技术官僚,且公众注意力已被当下物价上涨,改革停滞等更为贴身的课题所分散。尽管警方的调查结果饱受舆论的质疑,然而当政治回报率不足时,行动党作为理性行动者必然降低介入力度。
更深层的变化在于社会环境的转移,2009年的我国仍深陷族群政治的氛围,行动党借赵明福的华裔身份强化“族群受害者”叙事以巩固华裔选票的基本盘。但现在的火箭正试图突破华裔票仓,争取马来中间选民的支持,此时若炒作另一华裔公务员之死反而可能被对手贴上“煽动族群情绪”的标签。这种从“族群代言人”向“全民政党”的转型需求,进一步压缩了行动党的道德表演空间。
行动党的沉默也暴露多党联盟制度的脆弱性。在团结政府中,内政部长由公正党成员担任,警方调查的独立性直接关系到盟友的政治声誉。若行动党公开质疑林儒文案结论,不仅会恶化与公正党的关系,还可能被国阵巫统等借机攻击,引发执政联盟内部的多米诺效应。这种权力制衡下的“自我审查”,凸显行动党在获得执政地位后,不得不将大量政治资本消耗在维持联盟团结上,其原本鲜明的抗争性因此被体制驯化。某种程度上,这种妥协正是我国政治从街头对抗走向协商民主的必经之痛,却也暴露出新兴执政党在道德理想与权力现实间的撕裂。
行动党执政以后的态度一再反转,本质上揭示了政治生存的残酷法则。在野时,让人听得热血沸腾的正义演讲是争夺权力的武器;执政后,权力维系却成为首要命题。这种实用主义的政治转向虽招致“背叛理想”的批评,却反映出我国政治正从激情抗争迈向现实治理。对行动党而言,如何在执政联盟中平衡道德光环与权力理性,将在接下来日子里一再考验其政治智慧。毕竟,权力殿堂里的生存游戏,远比街头抗争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