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12年11月我来马来亚大学中文系访学,我的研究对象就“移情别恋”到马来西亚华人史。其中,槟城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研究区域,故而杜忠全的文字就很快进入我的视野,并带给我深刻的印象。

正是基于杜忠全的文字带给我的感受,因此上半年他约我给他的新书写序,我就很乐意写下我人生里的第一篇序文。

前几天欣闻他的书将要在台湾出版繁体字版本,他又约我写一篇序,恰好上个序文有些话还没说完,就趁机一股脑的写出来,权作序文,以抒戚戚之感。

槟城是如今大马华人比例最高,且华人历史遗迹相对保留比较好的区域。这是大马华人研究的资料宝库,吸引了各路学者纷至沓来,无论哪个学科的学者都可以从这里获得自己的研究资料。

作为外来学者,带著异域文化的眼光来看待槟城,没有童年的生活经验,可以将槟城作为客观的实体来看待,也可以相对客观的心情来进行描述,但缺少的是对华人社会的内部的观感,以及与其他方言群和民族的长期接触感。没有长期的生活体验,所著重的只能是对大历史的描写,而缺乏对小历史的深入剖析。

记述带来真实感受

如果只是针对历史文献来分析,其实会出现一些偏颇。因为过去无论是文人记述,还是报刊新闻,都是带有猎奇性质,日常的吃穿住行都不会描述,新鲜刺激的生活特例才是这些文字主角。因此,作为外来的研究者,是很难将槟城华人社会的内在运行机制有所发明。

以阶层来论,富有的阶层与贫穷的下层民众,很明显对社会的观感和认知是大相迳庭的,而能够使用文字来写作的则多为富有阶层,我们很难听到下层民众的声音。研究者的成果最后会落在宏大历史的建构上,而缺乏对社会细节的深入挖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俗语,在作为研究的“旁观者”身上,并不是颠扑不灭的真理。所以,作为生长于斯的槟城人,他们的叙述要更为细致,也更加充满了脉脉的情愫。

说到底,作为一个外来者,槟城我并不熟悉,尽管充满了好奇,但到大马后,并未第一时间亲自去探个究竟。原因就在于,我不想只做一名游客。因此,我用了几个月时间将马来亚大学东亚图书馆里有关槟城的著作一网打尽,其中杜忠全的槟城书写系列,就带给我最真实的感受。这种感受,就是他的故乡不仅是在槟城州,而且是在槟榔屿。

文字是最奇怪的人类文明创造,作者仅仅通过文字的排列组合,就可以将所描述的对象和自己的内容感情,排山倒海的倾泻给读者。远离槟城的槟城人,读到他的文字,会产生浓浓的思乡之情;去过槟城的外地人,也会因为比较熟悉槟城,而理解作者的情愫,会更加喜爱槟城;没有去过槟城的外地人,则会被作者的故乡书写而感动,而共鸣。初读杜忠全的书,我是第三种读者,我居住在吉隆坡以马来人为主的HillPark小区,每天数次的传教祷音,时时刻刻提醒著自己已经身处国外。

一个人的故乡本无可选择,因为它首先是地理意义上的生养地,是人在世上所处的第一个位置,具有重要的坐标意义,以后的迁徙多以此为参照,而产生对故乡的怀想。所以,当我们离开生养地的时候,在生活中会以故乡为参照物,而充满对异乡某些事物的排斥,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故乡情怀割舍不断

我出生、长大、读书、工作都在华北,没有不同文化的冲击感,也从未想到“故乡”的含义。从2012年11月到大马访学,直至2014年1月回到北京,自始至终都没有适应马来亚大学里的清真食物。读杜忠全的文字,脑海里全都是在华北熟悉的食物。他在台北求学时想起“故乡”槟城,我在大马想起“故乡”华北。“故乡”是什么?第一次在脑海里有所思考。

如果熟读中国古代史书,会经常看到有关“故乡”的阐述。最著名的如“富贵不归故乡,如夜行衣绣”,就指出长大后离开故乡闯荡的年轻人,无论是多么贫穷,但是富贵发达后,一定要回到故乡去。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故乡有什么?有父母,有亲戚,有宗族,有邻里,有“光宗耀祖”的乡土社会的基本心理。这是一个小社会,每个人从出生就开始在这个社会网络上建构自己的位置,无论荣辱,都成为这个小社会的一个话题。在这个小社会里,特有的方言、饮食、习俗,乃至景物,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故乡”,不是与生俱来适用于所有人,这是一个渐进的概念,如果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那“故乡”是不存在的。只有长大后离开了童年的场所,生活在别处,“故乡”的意义才开始凸显。

这种乡土社会的社会网络,既养成了每个人的社会文化心理,也带给每个人难以割舍的文化基因。无论走到哪里,对故乡的一草一木的思念,成为每个人离开故乡以后,那根牵扯不断的风筝的线。

杜忠全在台北的时候,想念槟城的食物;在坐轮渡离开,回望槟榔屿岛的时候,仿佛在和岁月依依惜别。当他骑著摩哆车徜徉在浮罗山背的千二层,还是漫步在岛屿西南端的美湖海滨,看他的文字,仿佛跟著他听著潺潺的溪水声,站在海滨遥望大海感受时间的存在。同样,我们每次回到故乡的时候,在日新月异的城乡变革的间隙,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寻找过去痕迹的冲动?

终于在来大马满一年的时候,我读完了杜忠全写的所有关于槟城的文字。当我站在槟榔屿的升旗山上眺望乔治市,望著远处矗立在海边的高楼和落日,恍然觉得读杜忠全的文字,他描写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能感受到的,是作为文学带给读者深深的心灵的共鸣。不管你是否了解槟城,或者仅仅限于了解槟榔屿岛,都能获得有关槟城的一种人生的感动。

槟城的历史文化与民俗,不仅体现在可以四处漫步的乔治市五脚基,以及旧关仔角的炒粿条,也绵延不绝地流淌在以杜忠全为代表的遍布国内外的槟城人的血液里。故乡在哪里?故乡在我们每个长大后远行的游子的心里。

宋燕鹏

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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