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观众所熟悉的喜剧表演多源自国外剧集与电影,金凯瑞(Jim Carrey)、憨豆先生(Mr Bean)、周星驰等知名喜剧演员,对观众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们生动自如的表演,让观众回味无穷,脑海里联想到这些演员脸孔,就能说出他们任一的代表作。长期接受外来喜剧影响,对于本地喜剧表演,观众又抱持了多大兴趣?本地资深演员曾宏辉现身说法,笑匠生涯的点点滴滴。

曾宏辉自1990年就开始接触戏剧,“在马来西亚艺术学院上学时,我还参加了剧艺研究会,之后兼职当演员。当时为本地电视剧全盛时期,有时也接演一些跑龙套角色。因为先天条件(外貌)不足,我在入行的头一年里,不曾试镜成功。如果去青春偶像剧试镜,肯定不会有我的份,换作需要有个性的演员,我们这种有舞台经验的反而比较占优势。我的第一支洗衣液广告播出后,古灵精怪的表演得到青睐,广告也陆续而来。”

身材削瘦,外貌不算出众,黑框眼镜底下掩饰不了一脸傻气,憨厚谦虚的态度带著狂放野心,有梦却又被现实绑架的曾宏辉,戏剧事业已进入第27个年头。“我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个‘匠’。”他坦承自己会为实际生活需求而活,他这辈子不可能像艺术家般洒脱。说到戏剧事业,他已被外界标签为“喜剧演员”,可能向来曝光率高的作品都是喜剧表演,反而自己更希望接受不同角色挑战。“很奇怪,我获奖的作品都是一些严肃的戏,除了喜剧,最近也在尝试不同角色类型,例如半人半狗、解剖医生等。”

他表示,马来西亚人生活存在著各种压迫,政治问题、官员荒谬论点、马币的贬值、房屋的天价等,所以他们需要“笑”。“马来西亚观众其实很爱笑,可能在生活和工作上得不到满足感,因此不想思考太多,比起一些刻划人性丑恶的剧种,他们更爱标题打著‘抛笑弹、搞笑’等字眼的喜剧。”所谓“一笑泯恩仇”,跟马来西亚人的处事作风有关,他们希望借由“笑”来抛掉烦恼。曾宏辉说,“只要观众一笑,就证明演员和观众click上了,他们掉进了我们事先设下的‘圈套’,我们会因此更有动力演下去,这就是我们和观众之间的互动。观众认同我们,必定是因为对我们说的重点感同身受,加上节奏的掌控、情绪铺排、冲突点的爆发等才能让观众真正投入。”

笑的多种层次

“搞笑也有限制,如果感觉太荒谬反而带出一种荒腔走板的感觉,不但观众无法感受,演员也‘演尼’了。”初接触喜剧时,观众的“笑”,对喜剧演员来说是种荣耀。他指出,搞笑有一万八千种法门,但最主要是先面对自己,找出自己好笑的地方和优势。演员必须在外貌上有一定特质才能发挥喜感,曾宏辉补充,“不是所有舞台剧演员都能演喜剧,你必须先放下自己,不怕做坏自己。例如莫文蔚和张曼玉,她们如此漂亮,却不害怕被丑化或一碗面倒在头顶上,她们越认真观众就觉得越好笑,这是认真地搞笑,而金凯瑞则是用夸张表情让观众发笑,各有特色。”

“笑”有很多层次,可以是会心一笑、同情而笑、奸笑等,有些人即便狂笑,但内里却无比空虚,不断释放能量,却没有填补满足到心里。有些人快乐得很安静,却得到身体上的喜悦,这些不是物质能满足的,而这种喜悦仿彿有股能量作燃料,不停延续很长时间。“有时候喜剧不一定是全场爆笑,而是观众离开剧场以后,心理上得到的满足感。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有些时候我们也在演戏,例如结婚应酬,脸上总要挂著笑容。朋友举过一个例子,出席葬礼时,如果你发现有的人哭得很惨,有的只是微笑待客,此时最需要安慰的反而是微笑的那位,因为他的情绪无从发泄。情感随著演员每天经历的不同而改变,我们无法每天拿捏精准,所以表演时力度也有所不同,这是舞台剧魅力所在。”

舞台剧《好火候》
舞台剧《好火候》

先被踩扁再重塑 领悟“丑”的内涵

享誉全球的法国戏剧大师菲力高里耶(Philippe Gaulier),是小丑(Clown)和丑角(Bouffons)的训练大师,以严厉教学闻名,又以独特的幽默感让学生在一次次的挫败瓦解后,重新将自己塑造起来。曾宏辉曾上过他的课,还被骂得狗血淋头。

“大师曾说一个成功的小丑,应像阵风轻轻地飘进舞台,展现了他的魅力,观众哈哈大笑以后,再次飘离舞台。可是,观众会把这个小丑收在心底,一直回味。”曾宏辉补充,菲力认真点出了马来西亚喜剧演员的不足——喜欢将表情、搞笑和力量全放在脸上,看起来就很cheap(廉价)。“有次我表演给他看,直接被骂‘You are a cheap kebab’,因为在法国有阿拉伯人卖kebab,很廉价、很辣,吃下去后会泻肚子并咒骂kebab,我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那次的工作坊让曾宏辉受尽挫折,回到酒店后大声痛哭,却明白了老师的用意。

之后他上网找世界级小丑的表演来参考,他大开眼界地表示:“这些演员太厉害了,他们的小丑并不是我们一般定义的,他们很有内涵。之前也有位台湾的小马老师告诉我,做小丑或喜剧演员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是要让角色在台上解决他的问题。好像憨豆先生有名的表演,他想要去旅行,但行李箱却装不下他的日用品,于是把裤子剪了,所有东西都折半,只为了解决他行李箱太小的问题。”

台上台下截然不同的自己

一部喜剧里,会铺上多个笑点,观众不笑有著很多因素。可能是之前铺陈得不够好、节奏掌握不准确、表演力度不对等都有所影响。曾宏辉有过类似经验,“喜剧演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犯错,反而会成为笑点。如果观众不笑,我们会继续往下迈进,根本没时间考虑问题在哪里,这些都会在事后检讨,在第二场表演时作更动,希望观众看得更开心。演员进到表演等待区,即粤剧所谓的‘虎度门’,必须保持紧张,因为紧张是我们的动力,如果没有紧张反而演不好。只要出场以后让能量释放,又会再次归零,意思是从‘我’到‘演员’再提升到‘角色’,演完后回归‘我’。”

有次参与一出和回魂有关的舞台剧,因角色要求而必须剃地中海式头发,保留长达一星期。由于赞助商要求加演至两星期,所以中间空出的两三天他只好戴著雪帽上街,整体犹如病人装扮。朋友开玩笑把他的雪帽扯掉,结果被他的发型吓了一跳。他说,“演员常会有这些窘境,平时我也参与相声表演,如果遇到场地太大、回音太大、音响设备不好,那演出肯定也会受影响。”

台上的曾宏辉虽常处在大笑气氛,但私底下却喜欢恬静生活,他喜欢跟太太安静喝东西,不喜欢应酬。“我有时候会站在太太面前排练,她也知道,所以有时会配合我。生活中她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就是把我拉回现实,有时像妈妈,有时又跟我玩在一起。回归到戏剧里,其实我追求的,是希望把心理上的喜悦带上舞台,但现实中如果有导演要求我演夸张表情逗观众,我还是会依从,所以说我是个讨生活的‘匠’,我不是艺术家。”

现实艰难激发艺术光芒

曾宏辉想成立自己的剧团,他思考了很久,却不知道如何开始。“虽然太太很鼓励,但看著孩子长大,我担心没时间兼顾家庭。朋友也出去搞剧团,但成绩没有想像中理想,所以自己也会反复考虑。”在马来西亚从事表演艺术,最好没有家庭负担,收入的不稳定会带给家人不安全感。“戏剧行业没有经济效应,所以当兼职演员较好。生活的危机感和压迫对演员来说反而是好事,很多精彩的演出,角色都是处在一种不稳定、生活不安稳的状况。只有生命到了某种程度的艰难,艺术才会发出耀眼光芒。演出需要寻找不稳定的力量,在台上才会好看,才有惊喜,所以演员情绪常波动大。”他指出,当演员有个好处,经历过不同情绪的搅和后,反而在现实中不容易受骗,因为现在受骗的人,很多都是因被情绪牵引。

现实中,演员需要稳定的力量,比如其他爱好或工作,每当演完一出戏,演员都会进入一种空虚无奈的过渡期。曾宏辉表示,“这时演员间会互相保持联络,但必须学著放手,学学泡咖啡、做手作、寻求信仰等回归现实。”要让角色和演员真正click上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抽离不到是演员自愿不出来。“喜剧只是一种表达方式,毕竟我还有演其他剧种,没试过抽离不了。虽说喜剧和悲剧存在著节奏上的快慢等区别,但对我来说就是种演出风格。”曾宏辉在喜剧中不断寻求突破,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真正的心理喜悦,带到台上跟观众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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